宇文庸过来寻过她是在和亲大典前几日,芸水苑的侍女进了屋内,低头与苏以念道:“小主,梁国二皇子求见。” 苏以念一个激灵,腾地从桌子上跳了起来,将书桌上的数十张水利图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了起来,往床底下一塞,又将里屋的房门关了个结结实实,详细检查一番,确定是进不去了,方才放下心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边发,接道:“将二皇子引去外堂吧。” 侍女回道:“二皇子已经在外堂坐着了。” “啊?” 宇文庸此时正支着手,望着堂前水磨长桌上的一只碎瓷花囊,插着一囊翠色的月桂枝,中间挂着一幅颜公的丹青,左右各有一联,左书:野竹分青钙,右书:疏杨挂绿丝。 苏以念匆匆从里屋里出来,退了四下,只留了莹儿一人,笑着道:“二殿下近日当是有些忙碌的,怎有空闲来看望我呢。” 本来这番客套的询问是宫内来往的官话,她寻思宇文庸若是接话,她便可以绕着弯来将他推出去、 但宇文庸竟然没有接她这一茬。 宇文庸神色微动,淡淡道:“你这画不错。” 苏以念凑上前去,看了看,这画是她来时便挂在这儿的,她整日里赶着水利图,都没什么时机细来观察过,再者她素来不喜这些,没什么研究。 “这画很值钱?” 宇文庸也不接她的话茬,又道:“过几日我便回梁了。 苏以念一愣,觉得他这一句着实奇怪,竟然有些姑娘被负心人抛弃,将与他人成婚,负心人还两手空空,什么都不送的感觉,她弱弱的问道:“二皇子若是喜欢便将这幅画送与您,作为践行之礼?” 宇文庸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一瞬即逝的精光:“我只是有一瞬觉得这笔买卖我可能亏本了。” 他这般一言语,苏以念茫然的脑袋忽地清明起来,大概是赵玥带回的简图他看了,觉得对梁的水患确有些益处,现有些悔了。 她从莹儿手里接下了四季春来,递到了宇文庸的面前:“二殿下得佳人在侧,怎么能说亏的呢,这般应当懊恼的是以念才对。”又不知死活的悄悄贴近宇文庸耳边,轻声道:“二殿下放心,我绝对会把明月轩的事忘得干净。” 宇文庸沉默良久,俊俏的眉眼轻轻挑起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茶水,问道:“你当真没话与我说?” 苏以念更加笃定了宇文庸此行的目的是觉得她错过了他这样的人中龙凤多少应当有些郁闷,按着套路来这时候她便会默默抽泣,诉一诉那万般情长,他再安慰一番,得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当然,顺带着套些简图详细才是最为重要的。 她心底觉得虽然她当真没有这些个儿女情长,水利图详细也是不大可能交出去的,但多少需要给这位梁国皇子一些面子,成全了他的里子,免得他看她不爽,再整出些幺蛾子来。 于是,她改了态度,含情脉脉的软和道:“以念当记得二皇子的诸多好处,只是无缘得与君伴一生,终是遗憾了。” 宇文庸扬眉看着她的模样,矫揉做作里带着几分笑意,缓缓道:“你的脸皮近日来又厚了,这般话都可以说得水到渠来。” “莹儿,天色太凉了,给殿下备件袍子来。” 莹儿在旁边小声嘟囔道:“我前些日子去打扫主子旧时的房间还见着藏了件顶好的袍子,还” 话未完毕,苏以念抬手就捂住了莹儿的嘴,掐断了后面那些大逆不道的字来。 宇文庸眼神微微一凛冽,别有深意地问道:“那袍子可是绣了墨竹?” 苏以念将莹儿往一旁的桌子边架了架,背着宇文庸,使劲的给她使眼色:“袍子便不用备了,二殿下当还未用过午膳,我也有些饿了,你且去准备些吃食来给我与二殿下。” 莹儿胡乱将苏以念的手从脸上扒了下来,打了个喷嚏,嫌弃道:“哎呀!是绣了墨竹,不过沾了许多叶子与灰,大概是洗不回来了。” 宇文庸言语温和,续道:“你在哪里寻着的这件袍子。” “床底下啊,还特意塞了许多稻草挡着呢。” “这样啊。” “” 苏以念闭了眼睛,转过头去,神色凝重地看着宇文庸:“二殿下,您说我在您与五公主的亲事上是否也出了一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宇文庸看了看她,回道:“有些。” 苏以念沉住气,诚恳的看着他:“您且听我说来,那日里,我在回屋途中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袍子也弄脏了,想来不大好意思告知于您,便便这般处理了。” 莹儿忽地捂住了嘴,才惊觉面前这个差点成了主子夫婿的二皇子便是那袍子的主人,这般倒也说得通,但自家主子这般处理确实是不妥了些,确实难以启齿。 宇文庸悠悠看着她:“你便是这般处理我的衣裳的?” 苏以念别过脸去,含糊道:“大概是的” 宇文庸沉默了半晌,不言语。 苏以念望着他脑袋上跳动的青筋有些胆颤,腆着脸问道:“二皇子可有其他事?” 良久,宇文庸才开口道:“今日里你给不了一个让我心底舒服的说法,那便欠了我一个人情。” 苏以念一愣,觉得这般说法有些无耻,怎么处理了一件衣裳便须得换个人情了,忍不住驳道:“二皇子这般强拿人情当真好么,与我的脸皮有什么区别么。” 话说出口苏以念就悔了,欠个人情就欠着好了,反正日后见面机会都可能没有,这张嘴怎么偏偏强硬了。 宇文庸抬起手,她赶忙捂住脸:“打人不打脸啊。” 她只觉得手上微微一重,似有异物,而那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微微拍了两下,回道:“不许乱扔,人情要记着。” 苏以念微微睁开眼,把手放下了,手上是一弯匕首,上面镶嵌着玛瑙,很是精致,轻轻转动露出了刀面,刀面上是梁书的“庸”字,结巴道:“不用自尽谢罪吧。” 宇文庸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觉得呢?” 苏以念心惊胆战地瞧着他那笑意渐浓的模样,干笑了两声:“我觉着大概是用不着的。” 宇文庸起身道:“他日我会来讨要这匕首的。”又转过头去看着苏以念笑了:“或者你来找我。” 苏以念这才明白过来这匕首是个信物,殷勤道:“自然,自然。” “那我便走了。” 苏以念听闻这尊大佛有离开的意思,觉得戏曲本子里此刻应当表现得不舍些,于是脉脉的看着他,手头的帕子轻轻挥动着,说道:“二皇子慢走,摸摔了。” 宇文庸又看了她一眼,眼底笑意越盛了:“看你这般,我再晚些走?” 苏以念忽地收住了眼神,被卡住了言语,顿了顿,摸着匕首笑得一脸尴尬。 宇文庸又转过身去,不知为何,今儿来这一趟,心情竟然有些好。 苏以念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眼皮猛地跳了两下,将匕首随手往桌子上一丢,颓颓然坐在椅子呼了口气,终于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莹儿小心翼翼道:“主子,吃食还需要么?” “你的月俸这月减一百个钱。” “啊?别啊,主子,莹儿错了。” 宇文庸那日离开以后便没再来过芸水苑,承乾宫前百官朝拜,番邦依附,圣人给出了换人原由,因德柔公主重病在床,于理不合,然为圣者一言九鼎,于是乎换了越公主。而越公主也在大殿上凛然正言,愿效仿昭君,得两国安好。大婚当日之景,盛大空前,一派皇家作风。 这般景象,均被苏以念以重病无法赴约给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