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林接过李平安肩上扛着的麻袋放上板车堆在最上面,又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刚才如意喊饿,我买了几个肉包子,这是留给你的。” 隔着油纸都能感受到包子的余温,李平安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只包子,其中一只被人吃过,不难猜到应该是小如意吃着吃着就没胃口了。 李二林这么一个壮劳力,没道理一只包子会吃一半留一半,也只能是小如意了。 李平安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才拿起一只包子狼吞虎咽,那边陈松就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回家。 “爹,怎么没见着阿柏舅的?他不回去吗?”李平安看了一眼少妇和两个孩子,认出是陈柏的媳妇和两个儿子。 李二林面色一沉,等通过了城门,走远了才压低声音的唏嘘说道:“阿柏没了,就在村长拉着的板车上。” 李平安脚步一顿,旋即又动了起来,看着前头陈松的背影,心里百感交杂。 这两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都感到喘不过气来了。然而陈松更惨,不到十二个时辰,先是没了爹,现在又没了老弟,家里的成年壮丁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回程的脚步远没有来时的轻快,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的沉默着,拉车的拉车,推车的推车,动作看上去有些麻木。出来时任谁都没有想过,他们回去时,除了粮食,还会带上陈柏的遗体。 当看到陈柏的遗体时,古稀之年的陈老太受不住短时间内又一次白头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昏倒了过去,陈松他娘先是失去丈夫,现在又失去小儿子,都哭不出声来了,眼泪也要流干了。 村长家又乱作一团,痛哭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几个孩子的哭声,那么稚嫩,那么尖锐,就像一根根刺扎在众人的心里。 悲伤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大棚,所有人心有戚戚,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双手合十跪地,面容凄苦的祈求老天爷放过他们。 各家将粮食拿回去后,村民们围到了村长家的位置,里里外外围着好几层,族长和族老们唉声叹气,也没心思驱散人群了。 许久,陈老太醒来,看着地上的两具遗体,忍痛道:“抬去埋,埋了吧。” 说完,像抽光了全身的气力,身子一瘫,眼里看不出半点生机,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灰色,像阴沉的天色一般灰扑扑。 陈氏一族的祖坟就在屋背山上,在他们现如今安身的大草棚的东边,还要往上再走一段距离。 眼下这种情况也不能吹吹打打风光大葬,好在山脚下的房子没有被水浸到,陈姓的村民们派出几个下山从村长家的房子里抬出一副棺木,这原本是陈老太给自己准备的,结果她没用上,反而是儿子先用了。 至于陈柏的棺木,原本是族长陈正给自己准备的,他主动提出用来安葬陈柏。 没有葬礼,只是抬着两口棺材到了陈氏祖坟,挖了两个坑,将棺材放入坑中,埋上泥土。 陈松跪地烧了纸钱,心里暗暗的悲戚说道:爹,小弟,暂时先委屈你们了,等渡过这次难关,我再给你们办一个风光的葬礼。 烧完纸钱,他又磕了几个头,一咬牙,起身,转身,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跟大家说。 回到草棚,他让人去把全村每户能主事的人都叫上,到早上出发前集合的地方集合。这会儿大家都闲,不多会,上百个人就在草棚外的空地上聚集了,有专门被喊来的家里主事人,也有来凑热闹的想听听是什么事的。 不过人数虽多,熙熙攘攘黑压压的一片,但却没有人交头接耳,一张张黝黑沧桑的脸上布满了化不开的忧色。 “各位叔伯,各位兄弟!” 陈松的声音更沙哑了,他扯着嗓子喊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拱拱手,陈松接着扬声说:“我打听到消息,昨夜里县里的粮仓被一群匪人袭击,我小弟陈柏正好在衙里当值……” 原来,昨晚夜里,粮仓附近突然冒出一伙手拿兵器的匪人冲击粮仓,值守的衙役跟匪徒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打斗声惊醒了附近的百姓,顿时慌乱一片,喊声四起。粮仓距离县衙不远,本来就隐约听到声音了,又遇上逃窜的百姓过来求救。 陈柏在县衙的差事是户房的一个书吏,昨日暴雨不停,清丰县内多地受灾,他正在加班加点统计受灾情况时,乍一听居然有匪徒团伙冲击粮仓,连忙跟着衙役去援助,在打斗中不幸死在匪徒的刀下。 残余的匪徒们估计是眼见官府的支援越来越多,知道行动失败了,索性点着了粮仓,趁乱逃跑,等大部分衙役赶到时,粮仓的大火已经扑不灭了,一直烧到今早天亮才熄灭,仓里的所有粮食化作灰烬。 由于匪徒出现得突然,而且目标明确,似是早有预谋,加上撤退时仿佛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官府怀疑粮仓附近的百姓有窝藏匪徒的嫌疑,乃至可能有同犯,还没等大火熄灭,就将周边的百姓全部抓了起来。 这也是李平安在城里很多街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的原因,他们压根就不敢出门。 陈松一说完,人群就炸开了窝。 眼下夏粮绝收,粮价飞涨,官府粮仓里的储粮不但要用来赈灾,还有低价出售抑制粮价的作用,结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们,粮仓走水粮食都烧成灰了? 一时间,绝望的气息如潮水般扩散。 官府没粮救济,粮店粮价一日一个价,当他们吃完家里的余粮后,要怎么办? 这时候,陈松又说了:“大家放心,县老爷已经派人将受灾的情况和粮仓被匪徒纵火的事情一并上报州府了,州府不会坐视不管的,今日我们买了粮食,节约一点吃,过段时间就能等到州府送来的粮食的,只要官府有了粮食,粮价就不会上涨了!” 村民们闻言,脸色又缓和了些许。 李平安有那么一刹也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又悲观的小声问李二林:“爹,你说官府真的会管我们吗?” 李二林搓了搓脸,“现在只能相信官府了啊!” 只能相信了吗? 值得相信吗? 李平安突然无比怀念前世的生活,比起这个时代的官府,他更加相信前世的政府和子弟兵。那种信任的力度,哪怕是军人枪口对着他,他都相信是他的身后有敌人。 而这个时候,在另一个地方的光景,却跟小陈村屋背山上愁云惨淡的气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