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黄金君王,你好。我听闻我的女儿在史东城刺杀你,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我确实有派我的女儿前往史东城,但并不是为了刺杀你。我也不可能派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刺杀。 令我有些忧虑的是,来通风报信的家伙,是曾经被我从圆桌赶走的褪色者。他是一个不识礼法狂妄自大的商人——你也知道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邪教徒。我有些怀疑这是他的一个阴谋。我的女儿可能已经遇害,他找了一个冒牌货,骗取我们双方的信任和钱财。希望你能帮我查明真相。 我设计了一个局面,我告诉他我会放弃我的女儿,如果那是他的同伴,他一定会涉险救出同伴。那样你就能判断这两个人是骗子,您无需多言,展现黄金君王的威严即可。那個商人虽然卑劣,但颇有几分本事,一定可以将你推至更高的境界。 如果那真的是我的女儿,请你不要顾及我的颜面,将她接肢吧。她犯了错,曲解了我的意图,能成为黄金君王的力量,也算是她将功折罪了。 愿圆桌与史东薇尔友谊长存。 ——基甸奥夫尼尔” 信的大概内容就是这些,其中的弯弯绕绕涅斐丽没太看懂,但放弃自己这个女儿的意思她还是看懂了的。 涅斐丽已经坐在赐福前哭了半天,彷徨无助像个跟妈妈走丢的小孩。 无名现在明白百智为什么说涅斐丽有孩子般的性格了。 “差不多得了。”无名撑着脑袋,“多大点事。” 涅斐丽抬起头,看向无名: “你早就知道信的内容了对不对?” “我通常没什么好奇心。”无名说,“不过我想知道的,总能看到。” 百智用多重的保险封锁了信件,其中不乏拆封就会自毁的设置。 不过无名不需要拆封就能知晓信的内容。 光魔法不仅可以隐身,还可以将消逝在时间中的影像复现。 只要信存在于外界,无名就有办法读取到其中的信息。 无名看到信件内容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计划并不高明,百智也根本没花心思去耍阴谋,他听完了无名的报信,立刻就写下了这封信。 简单,但高效。 只要人与人之间有信息差,简单的引导就可以酿成大祸。 看完信,百智的智慧没感觉出来,阴损确实让无名印象深刻。 这阴损不单在于前脚让无名送信后脚就把无名卖了的阴谋,还有很多阳谋。 无论无名有没有看到信,他会不会救涅斐丽,百智都不会亏。 而且无名还没法说什么,这件事是他理亏。 “我一点不明白。”涅斐丽抱着膝盖,“不是说要救我出去……而且为什么还要说你是骗子……义父不要我了吗……” 百智的那些弯弯绕绕呈现到表象上,让涅斐丽脑子很乱,也很伤心。 “他也不是完全不要你。”无名说,“那糟老头子脏的很。” “你说的话我也不明白。”涅斐丽说,“为什么世界不能简单一点。” 无名蹲到涅斐丽旁边,拍拍她肩膀: “那我给伱简单解释一下那老东西有多阴损——他的计划,就是赌他对我的判断。” “怎么又牵扯到你了?” “他在赌我是不是个好人,会不会救你。”无名耸肩。 除了涅斐丽的部分,无名对百智的判断没有出错。 百智根本就不怕葛瑞克的实力,他顾及的是葛瑞克的身份,是黄金一族的血脉与王城罗德尔的意见。 葛瑞克这样一个残暴无脑的半神能活下去,全靠他那敏感的身份。 因此百智第一时间就要和涅斐丽划清界限。这就是他最核心的目的。 以这个目的为基础,再去考虑救涅斐丽。 百智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无名,他要放弃涅斐丽,放弃自己的女儿。 如果无名是个坏人,百智会即时止损,放弃涅斐丽,跟坏人妥协只会更加危险。 如果无名是好人,百智的这番放弃女儿的发言就会逼无名出手,救下涅斐丽。而自己不用损伤一兵一卒,还破坏了葛瑞克对无名的信任,也连带消解了涅斐丽身份的真实性。 无名给涅斐丽解释完,总结道: “他横竖不亏。” 百智确实在实践他那句话:以定局为基础,将损失降到最低,争取利益。 涅斐丽默默消化着无名的解释。 “所以义父还是放弃了我……”她情绪有些低落,“对不起,还连带害了你。” “不尽然。”无名说,“百智在信里想害我,这对他的计划其实没有多少正面的帮助。” “那为何还要加上这些?”涅斐丽问。 无名撑着脸:“大概是因为,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但依然有感情——他在愤怒,在憎恨我。” “愤怒?”涅斐丽难以置信,“我从来没见过义父发怒,也不见他笑。” “不能感情用事,他也这么对我说。”无名说,“不感情用事,不代表没有感情,而是在理性的基础上,让情感作为选择的倾向。” 无名无奈地摇头,笑道: “我这算是自食恶果,为了骗取葛瑞克的信任牺牲了你和百智,转脸就被百智找回来了。” “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涅斐丽说。 “你忘了吗,你只是涅斐丽。”无名说,“涅斐丽是百智女儿这件事,是我透露的。 “百智确实很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打架前会自我介绍,但只会介绍名字。他恐怕确实是派你来杀葛瑞克,但杀葛瑞克的是一个叫涅斐丽的褪色者,而不是百智的女儿涅斐丽。” 无名摊手:“是我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不然哪怕你失败了也不会死。” “为什么失败了也不会死?” “这个你比我清楚吧。”无名说,“我只是在逆推,而你可是掌握着直接信息源的。” “我不清楚。”涅斐丽晕了。 无名说:“写信坑我这事不够理性,从百智的阴谋中我感受到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对我的愤怒与恨意,是确信我做了什么事才有的怒火。百智确定是我透露了你的身份,害他不得不放弃女儿。那么他是如何确信这件事的?” 无名瞥了一眼涅斐丽: “史东城内,他应该不止派了一个你吧。” 涅斐丽恍然: “你说这个啊,有些守卫确实已经被义父替换成他的人了,他在史东城内布置了好久。” “那没错了,我就觉得这老东西一定还有其他人。”无名说,“这样哪怕你败了,他也可以依靠内应在举行接肢仪式前把你救出来。同样他也可以依靠葛瑞克身边的亲信来说服引导他。这样哪怕他信件中的言辞有些漏洞,也可以有充足的力量去引导葛瑞克。哪怕我看了信件不配合,也有其他人传讯。” 无名躺倒在地上: “本来我还想让葛瑞克派遣守卫看守你,然后我帮你逃脱,让葛瑞克怪罪守卫队长,提高葛托克的地位。可惜你老爹那封信让葛瑞克怀疑到我,这就不好办了,又猜到守卫里有你老爹的人,我想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计划了。不然我坑了他的人,他又要报复回来,没完了。” 涅斐丽终于听得大概明白了: “为什么不能简单一点,还不如直接杀了葛瑞克,力量才是为王的证明啊。” “看来百智觉得智力也是力量。”无名说,“另一个原因嘛……显然圆桌的武力还没有强到像当初的黄金树一样——与所有势力为敌。哪怕他可以和王城势均力敌,只要还有其他势力虎视眈眈,他就不能冒然激起冲突。” 无名看着涅斐丽: “葛瑞克奈何不了我,也奈何不了百智。但我们不是孤家寡人。搞这么复杂,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弱小的人,保护在乎的人。” 涅斐丽恍惚了一瞬。 她想起曾经义父给她的诺言。 涅斐丽盘腿做到地上,闭目片刻,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沉静。 她说:“我明白了。” “我很怀疑。”无名说。 涅斐丽说:“你是想告诉我,义父并不是完全无情的人,他依然在乎我。” “好会抓重点啊。”无名侧目。 涅斐丽直视着无名: “而你对我说这么多,是想安抚我的情绪,谢谢你。” “怎么突然悟性这么好了。”无名纳闷。 “义父说我很有潜力的。”涅斐丽认真地说。 她坐在赐福前,回忆着曾经: “曾经我失去了赐福的指引,是义父收养了我,给了我新的目标。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明灯,指引着我,带我走上正义之路,帮助弱者。” “失去赐福的指引?”无名打断她,“你现在不就坐在赐福前吗。” 涅斐丽解释:“我听说不同的人褪色的程度不同,有些褪色者完全不受赐福,甚至看不到赐福。而有些则看不到赐福的指引。” “还分等级的……”无名沉吟。 涅斐丽还在反思自己: “我过于依赖义父这盏明灯了,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意志,以为被义父抛弃就慌了手脚,实在愧对战士之名。” 她攥紧拳头:“我还需要继续磨炼自己。” 她郑重地对无名行礼: “谢谢你,帮我找回了意志。以后我会继续磨炼自己,帮助义父完成大业,帮助更多的弱小。我也会继续学习,不再那么莽撞。” 涅斐丽郑重道谢完,发现无名根本没在听,一动不动地出神。 涅斐丽疑惑地凑上前,在无名的护面前晃晃手。 “哈,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无名突然跳起,吓了涅斐丽一跳。 无名转着圈踱步:“我也可以设置一些等级制度嘛。不同客户不同等级,获得不同的服务,收取不同的费用。全方位无死角的赚卢恩……鲜血王朝那帮人富余,得多敲他们一笔……” 无名构想出一个宏大的蓝图,等他畅想完,冷静下来,看向涅斐丽: “你刚说什么?” 涅斐丽闷头坐下:“没什么。” “哭鼻子哭够了就回家找爸爸吧,我也要回去头疼我的事情了。”无名说。 虽然刚刚的畅想很痛快,但无名面临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哄骗葛瑞克失败,需要面临葛瑞克的怒火了。 葛瑞克虽然残忍无脑,但毕竟是宁姆格福的领主,就连遥远的摩恩城也是他的领地。 他稍微召集一下,就可以召集出一片大军,把他那不足三十个人的小小圆桌清剿的渣都不剩。 “这该怎么办呢……”无名有些苦恼,“除非……” “你怎么了?”涅斐丽伸出手,但快要触碰到无名时却又停下,只有指尖触碰到无名的肩甲。 她关切道:“有我能帮忙的吗?” 无名抓住涅斐丽的手: “情况紧急,我们把葛瑞克杀了吧。” “诶?”涅斐丽没想到无名变化这么快,“不是说我身份敏感,不能再招惹葛瑞克了……” “你确实身份敏感,再出手会对圆桌不利。”无名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圆桌的人。” 涅斐丽看着无名,目光复杂: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像个善良的混蛋。” 无名也不在意涅斐丽的评价,挥手作别: “没事,我不会强迫你,我一个人去也行。一个小小的葛瑞克,办了他。” “不,我要去。”涅斐丽抓住无名的肩甲,“葛瑞克无疑是个邪恶的家伙,不能姑息施暴者。” “不怕对百智不利了?”无名问。 涅斐丽笑:“你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了,演得够像就行。义父的信已经让葛瑞克深信我们两个是骗子,只要我继续披着这层伪装,就不会给义父带来麻烦,义父想必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名惊讶:“娃变聪明了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涅斐丽锤无名。 “现在去?”涅斐丽征求无名的意见,她捏着拳头,“正好拿回我的斧子。” 涅斐丽正捏着拳头,突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裙子。 她立刻回头出拳。 拳头在一个人脸前停下了,拳风吹拂起红色风帽,露出一张青涩女孩脸庞。 一个身披红色风帽的女孩坐在地上,被涅斐丽的拳头吓得噫声惊叫。 涅斐丽收回拳头,打量女孩。 女孩的服饰华丽又落魄,锦绣与金线花纹可以看出价值不菲,但又沾染长途旅行的痕迹,破败污损。 “贵族?”无名猜测。 女孩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没事吧?”涅斐丽蹲下,摸着女孩的头安抚她。 女孩逐渐镇静下来,开口说: “我听说……你们要去史东薇尔城。” “是啊,你也要去?”涅斐丽问。 女孩点点头:“我要去……要去接肢,但是我好怕,要被砍掉手脚,砍断头……” 无名说:“她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涅斐丽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就是接肢造成的污秽。只要在这片领土内,无论是村庄还是城市,平民还是公国的贵族,都要进献给葛瑞克肢体。所以这里才被称为肢体坟墓。” 她安抚着那个女孩,对无名说: “不好意思,我要先把她安顿好。” “没事,正好等事情发酵一下。”无名说,“等葛瑞克把我们是骗子的事情传播出去,再去不迟。 “而且我可以回去等帕奇回来。虽然我失败了,但只要帕奇能带回一些尊腐骑士的铠甲,我们还是有机会吓到葛瑞克的。那家伙比我会骗,鬼点子多,或许可以出些新主意。” 无名看向南方,眼睛放光: “还有希望!” 艾蕾教堂。 帕奇挠着光头,靠在咖列的驴上: “我失败了,没拿到。” 无名闻言,一屁股坐到一只粪金龟身上,发出喀嚓的声音。 “什么声音?”帕奇扭头看过去。 “希望破灭的声音。”无名闷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