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人还未进门,嗓门便先传了进来。 “范哥儿,我又来看你了!” 洪范循声望去,见到一位个子比自己矮了一寸的微胖青年大喇喇推开虚掩院门,阔步进来。 “呀,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大好了吗?” 此人见到洪范正在院子里,圆脸上顿时绽出亲厚笑容。 “是洪福啊。” 洪范也主动招呼道,倒是让对方有些受宠若惊。 这微胖青年是三房的庶子,名叫洪福,算是洪家年轻一辈洪范唯一的朋友,也是卧病十日里唯一来探望过他的人。 “今早起来就觉得好多了,躺久了,就想活动活动。” 洪范说道,伸手将好友兼小几个月的族弟引到院中石桌边坐下。 洪福是年少性子,见到洪范伤病无碍,立刻散了忧虑。 简单关心几句后,他便入了正题:“范哥儿,我今日来一是探望你的伤势,二是帮教习带个话。” “你说。” 洪范回道。 所谓教习,乃是洪范洪福二人的族中长辈洪礼。 “你知道的,一个月前,惊沙星君不是殒了吗,出殡的日子就选在两日后的三月七。” 洪福说道。 “星君陨落,照例都是要送回神京安葬的; 惊沙星君护佑金海城十三年,生前又是城里第一高手,所以掌武院那边就想把仪式搞得体面些,免得让那些神京过来的缇骑看轻。” “所以,城守便给各家传了信,要让所有青年子弟能到的一概都到,给惊沙星君送行。” 洪福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教习就想遣我来问问,你身子好了没,能不能去。” 听到这里,洪范一时沉凝。 他能记起星君是得了什么劳什子“权柄”的人的尊称,但具体到惊沙星君,记忆却又似有若无起来。 另一边,洪福却以为好友因为伤势未好还在犹豫,于是开口再劝。 “范哥儿,要我说既然你都能下地了,那去参加下总是不妨的。” “这惊沙星君毕竟是我们金海城的恩人,而且为他出殡必然有好大场面,去了还能涨涨见识——据说那些护送的缇骑,都是高手里的高手!” 洪福说道。 他知道洪范的脾气有些偏激,所以说话也很注意语气。 “对了,初七晚上的白事宴还被大夫人做主承揽来,由咱家承办。” “你要是去参了礼,晚上咱还能一块混顿席面!” 作为仅有的好友,洪福很了解洪范的处境。 洪家用来招待全城上流的宴席,不说海味——金海城地处内陆,附近只有沙海与崇山——但山珍绝对少不了。 一顿饕餮下来,能抵得洪范半个月的油水了。 洪福的一通话打断了洪范的思索。 “这种事,我既然能动,自然是要参加的。” 洪范颔首回道。 “惊沙星君纵横金海沙漠十几年,也不知为金海城杀了多少犯边蛇人,他要走,我们金海子弟当然要送一程。” 此话一出,倒是让洪福一愣。 他原本已做好范哥儿发火的准备——刚刚自己失言提到了大夫人。 “范哥儿你这么想可就对了!” 洪福露出笑容。 “出殡时间从后日下午开始,队伍自西城门出发,一路到东城门,最多也就大半個时辰;到时候我来凑你!” “那范哥儿你继续休养,我这就回复教习去!” 洪福利索起身,出了院门。 洪范却默坐在石凳上,半晌无语。 好友一通话语,搅起了许多未收拢的记忆碎片。 “犯边蛇人,武道星君;倒是个精彩的世界……” 良久后,洪范才收拾好情绪,深长吐气缓缓起身。 “要是午饭能吃到两片五花肉,那就更好了。” 他自嘲一笑,然后又老气横秋地在院子里负手踱开步子。 ······ 两日后,三月七日。 金海城中无风无雨,只是多云。 未时初(下午一点)刚过,洪范便在洪福的陪同下,前往金海城正中心最长的安宁大街边等待。 出殡队伍还要些时候才来,但前来送殡的各家子弟大部分都已经到达。 由于惊沙星君本人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是故全场未有披麻戴孝者,只是所有人都身着深色衣物,手臂上扎着白布。 洪范二人也是如此。 “范哥儿,我们来这边。” 洪福扫了几眼街边人群,很快在中小家族汇聚处挑了个心仪位置,拉着好友过去。 作为洪家子弟中的“吊车尾”,离自家人远些,反而让他自在。 街边汇聚的都是各家年轻人,免不了话多嘈杂。 但洪范稍一留神,却还真见到许多人一脸肃容,明明灵车未来,已经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看来惊沙星君在金海城是得了民心的。” 他不由叹道。 一旁的洪福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得民心是不假,要不是有星君狠辣手段,沙海那边的蛇人也不会规矩那么多年。 但范哥儿你瞧见的这些人,拜的可不是星君。” “那他们拜的什么?”洪范奇道。 “自然是那颗名为‘沙世界’、能够操纵荒沙的命星了!” 洪福理所当然回道。 “还不是练武资质不行,便想得授权柄,走条捷径。” 小胖子轻哼一声,一副我与他们不同的不屑模样。 但他的骄傲并未坚持多久。 眼看周围祈祷的人越来越多,洪福很快忘了前言,也合起了双手。 “范哥儿,梦想还是得有啊!” 不仅自己来,他还开始撺掇洪范。 “要是咱成了星君,洪平洪安他们哪还敢欺负我们?” 【所以‘得授权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洪范还想再问,却被西方传来的一阵尖锐呼啸打断。 正是一排鸣镝升入空中。 这代表出殡队伍从西城门那边正式入城,开始往东边前进。 街道两旁,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 金海城虽是凉州边陲第一大城,但实际规制有限,拢共十几万人。 贯穿城西到城东的安定街,车队再慢,走完一程也不需要太久。 约摸一刻钟后,灵车行进的轱辘声,马蹄踩踏声,以及衣甲摩挲的簌簌声遥遥接近,让气氛越发肃穆。 等到代表皇家威严、开路在前的四位高级别缇骑,身着祥云纹紫色袍服、骑着高头大马经过众人的时候,一路追着灵车的哭声也蔓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