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妮家里,灯光被罗浩调试得昏暗、暧昧。 他说这种光线适合看纪录片。 打开王佳妮制作的视频,没有音乐做背景,一片黑暗。 “咔” 光影亮起,一只脚踏在地上面,尘土飞扬。 特写。 罗浩喜欢的法新社暗黑风。 灯光从对面打下来,飞扬起来的每一粒尘土都清晰可见。 随即背景音乐里120急救车的警笛声,紧迫感油然而生。每一粒灰尘都带着张力,直接把人拉进纪录片。 罗浩坐在电脑前,惊喜的看见这一幕。 不说之后的内容,仅仅这一秒便让罗浩产生了期待。 大妮子的确是做自媒体的料,尺度拿捏的刚好。 镜头一转,黑暗中罗浩熟悉的120急救车的灯光闪烁。 急刹,轮胎冒起白烟。 镜头并没落在患者身上,轮胎的白烟以及深深的黑色印记无声的把观众的心死死的捏住。 “人怎么样!” “忽然没呼吸了,一直在做心肺复苏。” 简短的对话,急促、紧张,情绪直接拉满。 镜头又转,一名医生跪在平车上,正在按压。 拉平车的医生水平也极高,拐弯不减速,一个漂亮的漂移,拉着平车冲进抢救室。 哒哒哒 字幕直到这时候才出现。 罗浩按下暂停。 “大妮子,做的不错啊。”罗浩感叹。 “是吧!”王佳妮一张小脸上满是红晕与得意,秋波流转,星光点点。 “说说,怎么想的。” “纪录片起的太平,如果刚开始就给患者讲病情的话,我担心纪录片没人看。现在人心浮躁,前三秒没精彩内容人家就划走了。” “好!” “好!!” “好!!!” 罗浩一连说了三声好。 王佳妮小脸通红,被罗浩夸的说不出话。 “啧啧,真是不错。”罗浩自言自语的说完,继续播放。 随后是哭声,一个身穿白服的人走出来,患者家属噗通跪下,抱着医生的腿。 画面渐渐模糊,可本来应该出现字幕的时候却是空的,只有哒哒声。 “我不知道文案些什么。” 罗浩没有按下暂停,大妮子的意思他都懂。 主要是纪录片给罗浩耳目一新的感觉,有强烈想要看下去的想法。 至于文案,罗浩觉得不重要。 画面已经把一个突然发生的猝死疾病展现的淋漓尽致。 黑的背景是那么的浓厚,和多少年来一代又一代医疗人试图闯入的生命禁区是那么的像。 画面一闪,依旧是“地狱风”的画质。 虽然不仅仅是黑白二色,而是有了彩色,能看见手术室里麻醉医生的“花帽子”,但却依旧给罗浩一种严酷的感觉。 滴滴滴 熟悉的心电监护和呼吸机的声音传来,麻醉医生正准备插管、完成麻醉。 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们都在忙碌着。 画面冷峻而沉重,就连呼吸机、监护仪发出的声音都让人心头一颤。 一看就知道肯定要出事。 再加上之前120急救车拉来的患者死亡作为铺垫,手术不顺利已经被观众猜到。 忽然闪现出的正常的色彩,小楠身穿病号服站在手术室门口,父母二老在给她打气。 正常色彩的画面只是一闪即逝,滴滴滴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画面在交织着。 这里,王佳妮很大胆的做了自己的设计。 她并没有按照时间线铺陈,讲述小楠是怎么发现的疾病并且准备手术的。 主画面始终在手术室里,用不断地闪现画面回忆着之前的点点滴滴。 正常色彩的出现,给罗浩一种小楠要迈入地狱的感觉。随着小楠走进手术室,她身上的正常色彩渐渐蜕变成黑白色。 这种做法极其天才。 强烈的色彩差异无声的告诉观看纪录片的人即将发生什么。 虽然知道整个过程以及结局, 虽然经历了无数次的手术以及手术训练, 但罗浩依旧滋生了一点点紧张情绪。 手术室的门打开,一道光落在手术室里。 没有最开始那只脚落地飞溅的灰尘, 光芒落在正在轻点器械的器械护士、巡回护士的脸上,她们是那么的专注。 光芒落在正在忙碌的麻醉医生和助手的脸上,他们是那么的专注。 光芒落在正在准备手术、最后一次阅片的医生脸上。 光芒并不耀眼,甚至并不温和,有些冷。 与闪回的“记忆”中的温暖人间色调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趿拉 42码的脚趿拉着拖鞋出现。 画面很低,焦点在最后出现的、趿拉着42码拖鞋的脚上。 1秒后,罗浩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手术暂停。” 声音温暖、和煦,宛如一道光。 画面随之上移,与之一起的是温暖和煦的阳光以“罗浩”为中心缓缓散开,驱散了法新社惯用的黑暗风。 哪怕是罗浩看见这一幕,也有一种“稳了”的感觉。 哒哒哒哒 四個字出现在背影右上角——协和罗浩。 “……”罗浩沉默。 这出场,也太牛逼了吧。 “罗教授,怎么了?” “患者有心脏赘生物,考虑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 从罗浩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并没有直接吞噬黑暗,而是在与黑暗交织、缠斗。 妇科主任侧头,身在黑暗之中的她坚毅的表情中有些错愕。 虽然只有一个表情,但堪称影帝级别的表演。或者说是王佳妮后期剪辑+制作,以及浓郁的黑暗地狱风赋予了妇科主任诸多情绪。 画面虽然时间极短,但那种不解、纠结、挣扎的情绪却十分浓郁。 “准备视频会诊,我联系郎老板。” 画面一转,帝都协和医院大门标志性建筑出现。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随即一张照片占据了整个画面——林巧稚。 罗浩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林老师的照片出现的极其突兀,但正因为这种突兀,暴力的打破了之前黑暗画风带来的压抑。 吱吱吱 协和大院里的鸟叫声作为背景,一派生机盎然,扫尽了阴霾压抑。 镜头渐渐拉远。 办公室里林巧稚林老先生的照片渐渐变小,周围的木雕、时钟出现。 是郎老板的办公室。 罗浩熟悉这里。 只是在纪录片中蓦然看见这一幕,宛如洪钟大吕一般让罗浩的心为之颤抖。 郎老板戴着老花镜,正在写着什么,手机响起。 哒哒哒,字母出现在郎老板右上角。 协和郎景和,帝都妇产科医院名誉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工程院院士,欧亚科学院院士…… 郎老板的头衔太多,要是都打出来的话整个屏幕都不够用。 六个点的省略号意味深长。 “罗博士,什么事儿。”郎老板接通视频。 画面并没有落在视频上,而是正对着郎老板。 老人家满面红光,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不慌不急,稳的让人心安。 罗浩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简单、干净的介绍了患者的病情。 “来协和吧,你们那做不了。”郎老板回答道,随后简单讲述了这个疾病的前因后果。 画面再变,但却毫无突兀,郎老板的身影渐渐变淡,动画出现在眼前。 子宫肌瘤蔓延至静脉血管,在血管内演化成静脉平滑肌瘤。 平滑肌瘤在血管中蔓延,3d动画做的精美,甚至一些细节都照顾到。 平滑肌瘤逐步攀爬,像爬山虎,又像是风筝线。最后来到心脏,形成了心脏赘生物。 随着心脏的跳动,赘生物也一同动着。 动画时间不长,大约10秒左右。可罗浩却知道只是10秒的时间,天工那面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这段花了多少钱?”罗浩点击暂停问道。 “我说要拍纪录片,把罕见病记录下来,郎老板特别高兴,天工是他老人家联系的,我还没花钱。”王佳妮越说声音越小,怯生生的。 “害,你怕什么。”罗浩专心看着纪录片,很直男的随口问道。 “我怕给你惹麻烦。”王佳妮小声说道。 罗浩笑眯眯的抬手,rua乱了大妮子的头发,“没那么多麻烦,郎老板搞定这事儿是最好的,那就不用多想了。” “罗浩,你不是说电影级别的动画10万秒么,这就小一百万。” “害,这不是电影级别的。” “啊?!”王佳妮一愣,旋即皱眉,奶凶奶凶的。 “已经足够用了。”罗浩笑道,“没必要弄电影级别的动画,浪费。差不多就行,咱就是做个科普,又不是要去” “哦哦哦。” 罗浩点开视频,继续看。 随着郎老板解释完,动画也告一段落。 简单的动画、通俗的解释,把疾病的出现、演化展现的淋漓尽致。 配合最开始急诊急救却根本来不及的死亡患者,疾病严重程度已经溢于言表。 但下一秒,动画又出现在眼前。 这是手术动画。 那条“风筝线”,在血管里飘荡着,渐渐形成血栓。 最后血栓脱落,堵在肺动脉里,一系列数据仿佛瀑布一般流淌下来。 画面切换到最开始的急诊急救中。 郎老板没做解释,但浅显易懂的画面告诉看它的人——风筝线以及赘生物就像是定时炸弹似的,随时都会在人体内被引爆。 吁 罗浩吁了口气。 虽然没有看完,但也够了。 法新社暗黑风格的抢救,精美的动画,郎老板亲自出镜讲解。 一切的一切都很完美,也是罗浩想象中的那种科普纪录片。 这种东西应该没什么人会看,但只要点开,就会被吸引进去。 还别说,大妮子在这个领域里真的有点天赋。 随后高铁呼啸进入站台,又抵达帝都。 协和的门楣仿若通往“生”的那道门,人潮汹涌,画面来到妇科的会诊。 一个又一个大佬出现,参加会诊。 每一个大佬都伴随着一堆哒哒哒的声音。 每一个介绍都光彩夺目,让人无法直视,心生敬畏。 有关于会诊,王佳妮并没有多展示。 大佬们的标签、严肃的表情、认真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至于更加详细的医疗科普,她并没有在此过多着墨。 第三次会诊,敲定了手术过程。 画面在与会的各位大佬们的面庞上扫过,所有人表情严肃。 此时,哪怕是在协和,画面依旧变成法新社的地狱风。 郎老板半边身子在黑暗中,半边身子有微弱的光芒,目光坚毅,一股子铁血气息扑面而来。 还别说,法新社的暗黑风被王佳妮掌握了精髓。 并不一定所有阴影笼罩里的人都是恶人,也可能是敢于反抗的从异位面投射阴影下来的恶兽的勇士。 面对极其罕见却又极其棘手的疾病,哪怕是协和郎老板也被阴暗笼罩。 潘杰潘主任儒雅随和,阴影笼罩在他身上,光芒只有一点,出现在潘主任右手的位置。 光芒是如此暗淡,以至于只有熟悉介入手术的罗浩才明白潘老师是在模拟手术,怎么用抓捕器把赘生物无损的捉下来。 “那就这样,准备手术。”郎老板的声音低沉,宛如直面恶龙的勇士,义无反顾。 虽然画面简单,却依旧让王佳妮剪辑出来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种感觉。 画面再闪。 一副郎景和郎院士的照片出现,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很淡——我不一定治得好,但我一定好好治。 艹! 罗浩眼睛瞪大,难以置信郎老板竟然把这幅照片都拿出来。 这幅照片罗浩都没见过,只存在于传说中。 听说很多年前协和医院给各位主任拍宣传照,郎老板就拍过这么一次,还说了一句话,就是这句。 没想到郎老板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面子,罗浩深知。 看着那张照片,罗浩有些恍惚。 此时此刻,没有解释,没有语言,只有一张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照片。 上面的字有些模糊,却又清晰无比。 我不一定治得好,但我一定好好治。 接下来呢? 罗浩扬眉。 气氛都已经挑到了极致,接下来别虎头蛇尾才行。 但估计很难逃脱虎头蛇尾的结局,前面那一段王佳妮做的太好了,罗浩想不出来王佳妮到底要怎么才能打破法新社的压抑地狱风。 罗浩没点击暂停,继续看下去。 在罗浩的想象中,小楠和父母应该第二次出现在手术室门口。 而这一次,他们的表情、语言、动作应该没了上次的从容、淡定。 这极难拍摄。 可出乎罗浩意料的是,电影级别的动画出现。 似幻似真。 一只瘦骨嶙峋、颤抖的手拿着一管派克笔在稿纸上艰难的书写着。 镜头拉远,卧床的老人身边摞了一摞子的草稿,几个字是那么的刺眼——妇科肿瘤。 是林老先生! 罗浩瞬间泪目。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林巧稚林老先生脑梗卧床后的画面。 穿越时空,天工的动画把林老先生卧床时候还坚持写妇科肿瘤的一幕展现在罗浩面前。 画面依旧是暗黑风。 被疾病折磨的林老先生却带着笑,笔尖上泛着光,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一丝不苟。 她的笔就像是利刃,斩破黑暗。 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斩破黑暗的字渐渐化作手术室里的刀锋。 这一段王佳妮用了现实与动画相结合的手法,手术画面中没有罗浩,郎老板切掉子宫肌瘤,但没下台,而是做了一个手势。 黑暗色调中,手势简洁有力。 潘杰潘主任开始操作,抓捕器顺着颈静脉下进去,来到心室,抓住赘生物。 罗浩有些恍惚,没注意到现实与动画之间的切换。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仿佛行走在地狱黑暗之中,要把一个又一个生灵挽救,重见光明。 不知不觉,罗浩已经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动画里,抓捕器很自然的抓住心脏赘生物,几个简洁的动作,一抓、一拧,轻柔而干净,赘生物便脱落。 血管外科已经切开股静脉,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把“风筝线”拽出来。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轻柔而坚定,画面在现实与动画中来回切换。 林老先生的笔、手术室里的每一个动作巧妙的糅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自然流畅的感觉。 的确是电影级别的动画,动画的品质甚至超越了好莱坞工业光魔的制作水准,让人真假难辨,仿佛当时真有纳米机器人跟在赘生物后一直拍摄似的。 不知不觉中黑暗的法新社地狱风渐渐变淡,在无数大佬通力协作下、在无数科室默默付出下,一条风筝线从股静脉里被拽出来。 郎院士开始拍照。 照片里的风筝线渐渐变的模糊,随着画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一被合上。 林老先生满脸慈祥,背靠在床头,轻轻吁了口气。 妇科肿瘤学。 时空交错,前后传承,年轻时候的郎老板躬身在林巧稚林老先生身边,双手拿起《妇科肿瘤学》的草稿抱在怀里。 刹那,罗浩有些恍惚。 林老先生脑梗后颤抖、无力的手落在郎景和郎老板的手上。 意味深长。 哒哒哒 画面变得模糊起来,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 教我们的人,永远是我们的底色, 从青出于蓝,到青胜于蓝。 教我们的人,永远是力量的源泉, 从托扶的双手,到坚实的双肩。 教我们的人,永远是闪烁的明星, 从扑朔迷离,到勇敢向前。 教我们的人,永远不能相忘,从江河如世,到日月经天。 ——郎景和《永远记着老师》 画面再一次清晰。 蓝天,白云,青草,小鸟,孩子在嬉戏。 欢愉的笑声清脆而想和,驱散了全程法新社阴暗的基调。 声音渐渐淡去,却又像是空谷回音,在罗浩的心底回荡。 纪录片戛然而止。 罗浩愣愣的看着已经变黑的屏幕,自己的脸模糊的倒映出来。 抬手,罗浩揉了揉眼角。 “罗浩,我做的怎么样?”王佳妮有些紧张。 罗浩没说话,眼中噙满泪水。 他意识到这一点,随后闭上眼睛,沉默少许。 去协和上的有关于妇产科第一节课,就是郎老板给讲的。 百余年的历史交织,一刹那罗浩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但却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他无法相信。 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罗浩展颜一笑。 阳光灿烂。 讲真,纪录片做的比罗浩想象中好了无数倍。 不能不感慨于天赋这种东西,大妮子有点东西。 “很棒!”罗浩语气笃定,给了一个评价。 …… …… “罗师兄保佑。” 实验室里。 身穿着白服的董菲菲面对罗浩的照片,深深鞠躬。 她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叨咕着。 这事儿不能让罗浩罗师兄知道,毕竟有些不吉利,好像是给死人烧香似的。 但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总结,董菲菲发现每次做试验前只要给罗师兄的照片鞠躬,双手合十念叨几句,试验的成功率大幅上升。 所以她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并且把这种习惯“传染”给了其他人。 做试验本来是一件极其科学的事情,董菲菲也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把科学变成了……迷信。 但事实总是会教她做人,无数次失败后,董菲菲默默的承认了现实。 这也是所有试验室里的日常。 有些试验必须在某个时间点,哪怕导儿再怎么催都不行。晚一点总比试验失败要强,虽然似乎只是一种心理暗示,但信则有么。 董菲菲的试验已经走到最关键的步骤。 几年的心血,都在此刻。 念叨完,董菲菲穿戴整齐,回身来到器皿旁,熟练的抓起一只小白鼠。 “对不起了,我要给你采血,你乖一点哈。这是科学试验,我不会虐待你的。”董菲菲嘴上念叨着,开始给小白鼠采血。 小白鼠的血管很细,但一针见血,暗红色的针管被送去化验室。 数据出来的时候,董菲菲心中忐忑,面无人色。 直到看见数据的那一瞬间,她直接跳起来! 大步走出试验室,摘掉无菌手套,董菲菲连无菌服都没脱,直接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师兄!师兄!” “怎么了?”罗浩的声音传出来。 “我培养出长冠后遗症、家族遗传倾向的小白鼠了!!干细胞培育的胰岛也做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