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阮元而言,或许这些时日最大的喜事,也就是已至五月之末,正是孔璐华的二十八岁生日。虽然孔璐华已经告知阮元,自己生日亦无需过度操办,但阮元念及妻子毕竟出身衍生公府,若是和自己一般,凡送礼一律坚拒,不仅不近人情,而且不易实现,便也不再苛求。所幸虽有送礼之人,送的无非也就是一些古籍字画,并无金银财宝,阮家倒也省了不少心力。 这日礼物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幅巨大屏风,只见这屏风长约丈余,上有百花盛开,蝴蝶翩然起舞,令人心旷神怡。画幅之中,有数朵大牡丹在花丛中尤为引人注目,牡丹迎风盛放,气度高华,牡丹之侧,尚有一对蝴蝶,围着牡丹旋转不舍,似乎被牡丹美艳之象吸引,竟已不愿离去。 这时刘文如即将临盆,故而阮元收拾了前院的受祜堂,让她居住于内安养,与孔璐华一并观画的只剩下谢雪和唐庆云。看着蝴蝶围绕牡丹不舍之状,唐庆云不禁异想天开,对孔璐华道:“夫人,你看这两只蝴蝶的样子,倒不像是来采花粉的,却是喜欢上了这朵最大的牡丹,不舍得离开了一样。嘻嘻,倒是有些像夫人和夫子了。” “妹妹,你这是什么比喻啊?”谢雪听了,也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若是说这牡丹蝴蝶就是夫人和夫子,那我倒是想问问你,这里哪个是夫子,哪个是夫人啊?” “我猜这个是夫人!”唐庆云指着两只蝴蝶道:“这两只蝴蝶这样好看,夫人也是大美人,自然相配了,牡丹嘛……象征端正,乃是居中持正之道,在家里持家的,那不是夫子嘛?这牡丹蝴蝶,正是咱们一家相谐之状,你说是不是呢月庄姐姐?” “妹妹,你也太天真了吧?那我且问你,为何这屏风之上,正中之处竟是两只蝴蝶?照我说啊,这两只蝴蝶一只是夫子,一只是夫人才对!牡丹嘛,就是咱们这个家,也正是这两只蝴蝶的归宿啊?你说,我这番解释不是比你更有道理吗?”谢雪也是不依不饶。 “你说的不对!姐姐,我比你聪明多了,前几日下雨,你外面晒的书都没收回去,就直接被淋湿了,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呢!”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要跟福儿捉迷藏,害得福儿那日跌了一跤,我辛苦照顾了福儿半日,我怎么会忘了收书的事?这件事你本来就对不起我,所以你不许犟嘴!” “好啦,月庄妹妹,古霞妹妹,你们都没看到这边的题字吗?”孔璐华笑着向二人劝和道,这时二女方才发现,这幅屏风左右各有一块空白,上面题满了小字,字虽不大,可运笔之势行云流水,绵绵不绝,更兼清秀柔美,非但不与画作冲突,反而让整幅屏风更有气韵。唐庆云看着上面字迹,也不禁喃喃读道:“牡丹一丛花百片,绝艳名香与春恋。蝴蝶双双大如扇……花是洛阳第一花,蝶是罗浮仙茧蝶。夫人,这样说来,这‘洛阳第一花’之语,倒是和夫人颇为相配呢。” “是啊,所以说,你们还真是巧,居然都没能猜对呢。”孔璐华也对二女打趣道。 “这……不会的!这作诗之人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若只是个俗人,一时胡乱写了这许多字,难道夫人就要当真啦?夫人,月庄姐姐,不瞒你们说,我从小在家里就最擅长猜谜,这次我一定不会输的,你们觉得这诗写得对,那你们把写诗的人叫出来啊?我和他当面对质,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唐庆云不服道。 不想听到这里,孔璐华和谢雪也都笑了出来。 “妹妹,你入咱们阮家才两年,或许有些字迹,你还认不出来。你再仔细看看,这些字,究竟是谁写的啊?你要和他对质,那我倒是问你,你敢和这个人对质吗?”孔璐华似乎又卖了个关子,对唐庆云颇为神秘的笑道,似乎说到这里,这个人的身份也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呀!”唐庆云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不禁粉颊晕红,孔璐华和谢雪见她可爱模样,自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似是有人到了。谢雪便拉了唐庆云,一同出了后门,到院子里玩去了。脚步声中,一个孔璐华最是熟悉不过的人影渐渐出现在房内,正是阮元。 “夫人,你方才是……把她们两个吓到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她们见了我过来,竟都跑出去了?”阮元也向孔璐华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孔璐华也对阮元嗔道:“你写的这些字啊,和我们平日看的都不一样,方才古霞妹妹不识得,还以为是外人所题呢。你这人还没来,字就把她吓得不轻,可要好好给她赔个不是才行。” try{ggauto} catchex{} “夫人,这事真的这样严重吗?”阮元也不禁笑道:“我入翰林之时,就曾经自变笔迹,所以写出来的字,古霞她看不出来也很正常啊?还是说,夫人,是你吓唬了古霞,才让她跑出去的吧?” “这个嘛……嘻嘻……”孔璐华也不禁掩住了口,只是面上已被内里一抹红晕染成粉色,却也瞒不过阮元的眼睛。只好小声道:“其实,我们是在猜这屏风之上,究竟何物是夫子自比,又是何物,能被夫子看做夫人。夫子你……想法还真是不拘一格呢。” “这有什么难的啊?”阮元不禁笑道:“这幅画之中的牡丹,就算当年蒋中堂的画作,单论富丽堂皇,却也要稍逊一筹,如此贵气,除了夫人,还有何人当得?那‘洛阳第一花’之名,这花,还有夫人,自然都是当之无愧了。至于我嘛,能作一蝶绕于夫人之侧,自然也是人生之幸事了。” “嘻嘻,夫子还真是……”孔璐华不禁调侃道:“夫子可是还有‘罗浮仙茧蝶’之句呢,这样看,夫子也是自视甚高之人啊?” “这不是自视甚高,是相配啊。”阮元道:“若不是罗浮仙蝶,还有何方彩蝶,能配得上这洛阳牡丹呢?” “唉,夫子现在可真会说话,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孔璐华虽然是这样言语,心中却也异常欣喜,又问道:“不过你这里一句,我却觉得不好,这‘蝶不惊花花妥帖,麻姑裙罩玻璃叶’一句,我看起来,只觉得这花未免太娇气了些,这堂堂牡丹,当盛放时,便即盛放,又何必如此拘束?似夫子这般,唯恐牡丹有半分损害,却是不合牡丹生长之道了呢。” “是吗?可在我眼中,这牡丹若是不能被彩蝶多加呵护,只怕……有凋落之虞啊?”阮元笑道。 “你……”孔璐华转念一想,终于清楚阮元之意,不觉嗔道:“好啊,你觉得夫人身子弱是不是?那夫人却是不知,夫子身体又强到哪里去了?若说你筋骨强壮,你倒是给夫人看看啊?成日又有那许多公事,若真有一日,你……你叫我怎么办?难道,你还忍心让我一个人照顾安儿不成?” “夫人,我平日虽然公务多了些,可都是量力而行,并无伤及血气筋骨之事啊?倒是夫人,若是夫人不能安心呵护身体,夫人又比我小,可不能让我担心啊?”阮元一边笑着,一边也将孔璐华揽在了怀里,与她一同欣赏着屏风画作。 “我……”孔璐华本也想反唇相讥,可被阮元抱在怀中,只觉后心之处,也是说不出的温暖,这幅屏风本也是富丽之余,更兼自然娴静之感,一时心中也是无限安稳。只想着阮元平日公事繁多,能得一日之余,和自己安享岁月,却也是难得之事了。便索性倚在阮元身上,平静地感受着他的温度。 这样的时候,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夫子。”孔璐华安闲之余,却也没有忘记阮元公事,问道:“今日川堂那边,真的没有其他事了吗?” “今日确是没有了。”阮元道:“前日李将军才来了信,说准备让胡镇军南下与福建水师一同巡海,顺便也将预订的木料取回来。这个时候,胡振军应该还在准备南下事宜呢。却也急不得,之后的消息,我早已告知温州那边,他们会随时通报抚院,夫人就不要担心了。” “那就好,夫子,虽然你平日军政之事那么多,却也不要着急,能像今日这般歇息一下,或许以后会更有精神呢。” “是啊,不过夫人,今日抱着你,怎么感觉比起前几日,要更重了些呢?” “你敢嘲笑夫人胖是不是?好啊,今日你不要走了,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夫人也要让你瞧瞧夫人的厉害!” …… 这样安闲的日子,在阮元的巡抚任上,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了。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更是让阮元无暇安歇。 附记:阮元《题牡丹巨蝶画屏》 牡丹一丛花百片,绝艳名香与春恋。蝴蝶双双大如扇,飞上花枝踏花瓣。一蝶娇黄惨碎金,掀须竖眉嗅花心。一蝶翠毛晕蓝碧,横遮花阴长一尺。花阴五铢轻剪衣,鞓红湿透燕支肥。天香露气逗春晓,重压彩娥酣不飞。蝶不惊花花妥帖,麻姑裙罩玻璃叶。那比菜花村里来,染尽滕王金粉箧。花是洛阳第一花,蝶是罗浮仙茧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