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兼定从商贩手中接过那白花簪子,笑道: “商家,你之前说多少钱来着?” 那商贩看随着兼定而来的还有一群武士,甚至有他曾经见过的当地奉行,顿时就笑脸相迎道: “这位小公子若是喜欢,那在下怎好收钱?您若真是想给点,那就如这位大人说的,就六文钱吧!” 石谷赖辰闻言顿时咬牙切齿,可最后也只是很鄙视地扭头“低声”说了句: “士农工商。” 兼定却只是一笑,拿折扇指了指花簪。 “簪子不错,六文钱少了。更何况谁用六文钱?亡魂过三途川用六文钱。” “公子我” 赖辰以为听出兼定的弦外之意,正要解释,兼定却一摆折扇示意无妨。 “商家,这样吧,我给你一贯,康次,给这位商家拿一贯永乐钱。” 听到对方要给自己一贯,商家当即应下,原以为这样的公子来自己肯定没得赚了,没想到能拿到一贯。 然而一听到对方给的永乐钱,商家更是乐开了花。 要知道这个年代制造精良,用料更足的,永乐钱和被称为“恶钱”的日本本土铸造的各种铜钱之间的汇率一度能达到一比四。 喜笑颜开的商家马上就忙着要给兼定把簪子包起,却没发现兼定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不必了。” 扇子一打,兼定谢绝了商贩的好意,转而向石谷菜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亲手将簪子戴在了对方的发中,微笑道: “还挺可爱的。” 等众人回过神来,石谷菜菜面色微红似樱,石谷赖辰先是眉头一皱随即便是狂喜,而康次等家臣则面露纠结却不知道该说何做何。 “多谢殿下”菜菜乖巧地俯身行礼,全然没有前些日子那好奇顽童的样子,足见石谷家教其实还是不错的。 “不用谢。” 轻轻一句之后,兼定便转身离开,继续朝港口前进。 石谷兄妹与众家臣见状赶忙跟上。 石谷赖辰嘴中小声念叨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惹得菜菜不禁白眼了自家兄长两下。 白川兼亲则悄悄靠到秋利康次身边,低声道: “康次,此哪位国人之女?这对兄妹不曾见过,不会是长宗我部” 白川兼亲后话未尽就被秋利康次急急打断道:“白川大人,此事说来复杂,目前还请别问了。” 听秋利康次语气真切,白川兼亲面上虽是长长地应付了两句,心中却自有一番猜测。 “兼亲大人,怎不跟上?前路还需您领路。” “是是!殿下您请!” 在去港口的路上,本就在心中八卦的白川兼亲被兼定冷不防地问了个敏感的问题。 “兼亲大人,本家讨伐长宗我部的事情已经基本完成。未来土佐中部的本家必然要掌握下来的。虽然目前有本家宿老康政大人镇守,但是不久之后康政大人还是得返回中村御所的。所以兼亲大人你有什么人选推举吗?” 白川兼亲面对这个棘手的问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打哈哈道: “殿下说笑了,此事自然是殿下拿主意,殿下若是没有御断,那也得合议众里的各位大人商议才对。在下外派镇守之将,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在下插嘴。” 见白川兼亲因此紧张,兼定摆了摆折扇示意对方不要多想。 “兼亲大人但说无妨,我才执掌本家事务不久,许多可用之家臣或有不熟悉乃至于遗忘的,正是需要大人这样的宿将为我参谋。更何况兼亲大人在本战之中劳苦功高却功勋不显于世人,我也是想补偿一下大人呐!” “这!在下怎敢邀功” 兼定的话确实恳切,长宗我部焦土之狠辣狠狠地打乱了兼定的攻略节奏,若不是白川兼亲在后方调度中转,自己很快就要陷入保民舍民的两难窘境了,所以兼定确实对白川兼亲相当看好。 白川兼亲闻言先是面露恭谨之色,但很快就陷入长长的思索。兼定见此也不打乱。 实际上兼定给白川兼亲出了个难题: 一来土佐国地理成长条状,处于中段的长宗我部领地无疑是陆路要害,所以这个推荐给兼定的人物必然要足够忠诚。 二来由于长宗我部的领地由于之前的扩张,未来要镇守这大片土地的家臣必须要在家中有一定地位,最好还要有战功,这样才能服众。 三来长宗我部焦土之下,土佐中部的领地几乎是个烂摊子,再加上未来也要推行新政,新的地方长官还得有一定的能力。 白川兼亲想到这,第一反应就在合议众里筛选起来,但马上就把这个蠢主意扫出脑海。 且不说兼定长期以来都不是待见合议众,就是兼定之前暗示他推举那些“不熟悉乃至于遗忘”的家臣,明显就是让他避嫌。 思索良久,及将至港口,白川兼亲才开口回道: “二宫惟宗大人、小岛政章大人或可为殿下一用。” 听到这两个名字,思索的人换到兼定这来了。二宫惟宗及其家族效忠土佐一条家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在原本的历史上更是追随一条兼定打了四万十川合战。小岛政章则直接是当地的国人,在原本历史上兼定被家臣放逐的时候也在名义上站在了兼定这边。 然而前者最近几年确实在本家没什么突出的表现,可以说其家族在土佐一条家已经基本离开了权力中心,被边缘化了。后者则是在历史上投降了长宗我部,甚至还反手将二宫惟宗的居城攻陷,所以兼定一直对其有所嫌弃,始终觉得他是个投机主义者。 然而白川兼亲所思考的角度却和兼定不太一样。 “殿下,这两位虽然可用,但在此战中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在筹调粮草时正常配合了本家而已。所以在下也担心启用这二人不能服众” “这个嘛,这个我之后再考虑吧” 就在兼定与白川兼亲二人交谈之际,远处却传来了争吵之声。 “这些东西你们不能运走!这是违禁的!” “沃门资道,克折不是奏私,沃们是” 听到争吵之中,有蹩脚的西洋口音的日语,兼定知道想必是西洋的商人和须崎港口奉行的部下起了争执。 见在当主和上官面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港口奉行不由额头汗水直冒。万幸兼定也不将此归罪于他,只是亲自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走近了事发地点,兼定才发现一群一条家的海关人员正在围绕着一箱子货物和对面的欧洲人对峙。 见状兼定随行的港口奉行赶紧上前将自己的部下规整起来,给兼定让了道。 “oeéisto(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浸湿的货箱之中袋子露出了黑色的物体,兼定不由得眉头一皱,用葡萄牙语向对面的欧洲人问道。 发现来的是个东亚面孔的小孩子却会说葡萄牙语,看看这个孩子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再联系到之前在商会里听到的传闻,为首的葡萄牙人机灵地行了个脱帽鞠躬礼,显得非常绅士。身后的水手们见自家暴脾气的船长今天这么好说话,也规矩了许多。 在兼定点头致意后,对方才一五一十地用葡萄牙语向兼定解释。 “这是福寿膏,是药材。其原料是罂粟,我听闻在贵国的草药医生也会使用。下面的是烟草,这是准许的。” 葡萄牙船长知道自己不说,对方的海关人员也会说,倒不如老实点。 可惜船长是诚实,但是兼定听到一半就听不懂了。看一条兼定面露难色,秋利康次赶紧示意海关的通译上前给兼定翻译翻译。 “我国汉方大夫确实也有用过罂粟,不过你们这货也太纯了,量还这么大,我们不能当成药材处理。至于烟草,本家确实允许你们出口少量烟草,不过这个量也太大了,我们必须扣下绝大部分。” 船长见状就急了,赶忙解释道: “尊敬的殿下!这些东西并非是要贩卖到您的土地上!而是要去更东方的土地!只是我们的货物泡了水,我们不得以拿到岸上晾晒!” “东方?” 兼定眉头一挑,试探地问道: “堺町吗?” “不是堺,是鸣门。” “鸣门?” 兼定闻言一愣,鸣门港那不是三好家在四国的町镇吗? “是的!是的!而且是当地的一位贵族特意下的订单!我记得是西川什么隆?” 听到对方的发音,兼定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接话道: “细川持隆?” “对对对!就是那位贵族。是他特意派人给我下的订单!”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兼定的面色更为复杂了。 细川持隆,阿波细川家9代当主,阿波国守护,但是这都不重要,这些守护早就快把自己玩死了。真正重要的是目前他在那位“日本的副王”——三好长庆手里,是他的统治四国领地的傀儡。不仅仅是土佐一条家惹不起三好家,整个一条家都惹不起。 ‘他怎么历史上他也没这种不良嗜好啊!’ 想到其中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兼定不由得纠结起来。 按理来说他确实得扣下这批东西,毕竟在兼定看来,烟草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福寿膏更可能会有严重危害。但从外交上来看,自己不应该动这批东西。葡萄牙商会那倒是好说,毕竟进出口的货物范围已经敲定,福寿膏这种东西只少量作为药品进口,烟草则主要作为熏香类限制进口量。 一时间处理得棘手起来,兼定只好详细询问下去。 “具体是谁和你们对接?这些东西买来又是做什么?” 此时那船长的副官已经将具体的订单找了出来,船长知道自己日语发音读得蹩脚,索性直接把单子呈给兼定。 只见单子上写着要交付的人乃是“冈本清宗”,用途则只是简单地写着“药用”。 “冈本清宗”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兼定默默地念叨了两声才反应过来此人的另一个名字——“冈本牧西”。 当然这个名字在后世其实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此人的女儿则是相当重量级,堪称“四国魅魔”的冈本小少将。 历史上她先后给细川持隆、三好实休等当侧室,给篠原自遁当正室,育有细川真之、三好长治、十河存保等历史名人。然而更为重量级的是她以大于对方十多岁的年纪嫁给了长宗我部元亲,还作为高龄产妇给对方生下了一个儿子,要知道她大儿子细川真之可比元亲还大一岁。 一想到这位在历史上“战绩赫赫”的奇女子,兼定不由得思绪飞扬起来 “咳咳咳!” 见自家殿下又开始神游天外,秋利康次赶紧咳了几声把兼定的神思拉回到了这几个葡萄牙大汉面前。 “额总之这些东西,我们还是得依据规矩处理。但!你们先别急。但是这次就不处置各位了,这批货物我也包下了,你们就别管了,之后也别再向鸣门那运这些东西了。” 兼定的提议让葡萄牙船长既欣喜又为难,他倒是乐意在这直接把货出了,毕竟鸣门町说实话对于欧洲商人的态度还是不及须崎这里的,无论是补给还是购货都比较困难。可是他又有自己担忧的地方。 “我倒是乐意将这些货物让给您,只是若这次生意违约,恐怕有伤我们的信誉,甚至可能牵连到商会的形象,那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这个你们不用管了,无论是细川殿下那边,还是葡萄牙商会那边,都由本家去处理。我以这片土地统治者的身份向你们发誓。” 虽然船长依旧眉头拧着,可事到如今他也没得选择,更重要的是兼定也没有加钱的打算,只好接受了兼定的提议,带着一众人马留下货箱后离开了。 此时秋利康次却靠上来俯耳道: “此事对于三好家太敏感了,咱们插手这恐怕恐怕不太好吧?殿下。” 面对着一箱特殊货物的兼定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用折扇敲了敲脑袋,叹气道: “唉,这事我我自有思量。你且修书一封回中村,传柴三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