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定说话还是很诚实的,他身为朝廷任命的土佐守,整个土佐国确实名义上是他的法理领土,而须崎也确实处于土佐国的中间位置。 唯一的问题是法理领地还没完全平定,而须崎又离长宗我部家太近了。 “殿下,即使有南蛮人,本家想立刻在须崎建立起新城还是太困难了吧?” 秋利康次将一叠文书递给兼定批阅,和长宗我部家的战事稍歇之后,春耕事务就愈发忙碌。 “康次,建城并不是必要的。须崎虽然离长宗我部家近,却也不是首当其冲的那个。相反,若是长宗我部家真打到须崎,那大概率本山家也完蛋了,莲池城也失守了,须崎能不能守住意义已经不大了。所以其任务也并不是作为我们抵御长宗我部家的前线要塞,而是我们进攻长宗我部,平定土佐一国的前线补给所在。” 兼定接过文书,一遍批阅一遍继续跟康次解释道。 “幡多郡就在西园寺家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一动幡多郡,乃至只是动用中村御所一带进行补给,西园寺家马上就会南下。与其冒着惊动西园寺家的风险,不如直接在接近前线的位置兴起一座城……新的町。”兼定想说城下町,但是想来也不一定要有城,只能硬生生把“城下”咽了回去。而他也明白须崎和海军一样没法一蹴而就,也不是墨俣城一夜城,但是总归要走出第一步的。 可秋利康次的担忧并未因为兼定的解释而消退。没有传统城堡的町在日本不是没有,但那得到堺町或者石山那种体量才能有自保的能力。 “可若是长宗我部家袭掠须崎呢?本家的水军还尚在起步,南蛮人也不会一味为本家卖命,恐怕届时难以抵挡啊……” “须崎离莲池城不远,无论是支援还是驻扎都不会太困难。至于南蛮人,虽然他们之中更多还是商人,真遇上战事的确不太可靠,但他们毕竟船坚炮利,主要是对长宗我部家形成一定的威慑。” 兼定说着把注意力放到下面呈报上来的文书之中。 这是中御门经诚呈递的一份报告,自从他被兼定任命为本家的巡检奉行之后,就被打发到领内巡查,名义上巡察的是否存在公武矛盾,但实际上兼定已经把他当检察官甚至是流动法官来用了,为此还给他配了个小班底组成一个小法庭。 而这份报告抛去公家特有的陈词滥调瞎客套外,其实是在讲述地方村社在执行惣村自治,武器集合之后,确实内部矛盾少了很多,邻里矛盾用铁器来解决的情况也少了很多。很多被派出去的神官和地方村民自己选出来轮流神社祭祀合作的也还算愉快。但这种任命与选举相结合的情况,没有如兼定和一些家臣所想的那样——神官控制了地方神社。 相反大量公家子弟出身的神官有些和当地村民格格不入,反而不太能插嘴村里的事务。倒是他们的侍从们通过偶尔在神社周围教村民一些简单的武艺和战法,提高了村社的凝聚力而很快融入了村子。 而在这个春耕时节很多问题开始出现,比如村社内部虽然团结了,但是村与村之间的外部矛盾却因为争夺水源的归属或者划分耕地的范围而开始矛盾激化,烈度升级。 但这其实和兼定的新政关系不大,因为根据中御门经诚的调查,他在报告得出的结论是“他郡可见而幡多无有”,然后还说这是因为“殿下之恩威,御所之稳重”,言下之意就是这种情况之所以没有发生在一条家的大本营幡多郡,都是靠幡多郡的首都效应。然后就开始各种拍彩虹屁,为此甚至这份报告还多了一张纸单列…… 虽然中御门经诚的观点有些道理,但兼定并不觉得这完全是中村御所的功劳。实际上幡多郡说得好听是一条家的大本营,可实际上单纯想靠此来推进新政,那就太高估它了。 实际上在幡多郡之所以神官能更快适应当地人的生活,是因为这一批公家子弟大多就是出生在幡多。而没有出现什么村际矛盾则是之前被本山家偷袭的时候幡多郡的春耕没有被影响。 前者兼定目前既不打算解决,也没办法解决。后者兼定在反复斟酌之下,只是写下了“判决出于法度”。 念及此处,兼定又单独拿出一份空白文书,亲笔写了一封亲笔信,递给秋利康次。“康次,送信给白川兼亲大人,让他配合中御门经诚一行,维持治安但不要干涉他们的判决。” 秋利康次接过信件,问道:“殿下,要连夜送过去吗?” “额尽快吧,你安排一下。”兼定说着打了个哈欠,晚饭后一直在看各种报告和信件,让他似乎有些困倦了。 “殿下,我顺路再让后厨给您准备些宵夜吧?”秋利康次看着这个熬夜处理政务的小少年,关切地问道。 “可以,麻烦了。” 秋利康次得令下去了,兼定又拿起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密信,来自被自己派到中国地区的藤林保丰。老先生得知自己离开后,自己留给兼定的情报体系在自我运转的时候出了问题相当自责,感觉有些对不住兼定当初的超高礼遇,不仅在信中请罪,还自请降职。 不过兼定实际上对藤林保丰的工作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相反一条家的忍者组织几乎是零基础建立起来的,藤林保丰暂时离开之后出现问题属实正常。兼定也只是在回信中安慰几句,并且嘱咐他把精力更多放在兼定嘱咐的特别任务之中。 将回信用炭笔写好,兼定将它直接收起,明日单独交给鸱鸺众的忍者。 接着又是一封信函,但却正式了很多。它来自大友家新任的当主大友义镇,而且是随着大友家支援的物资送来的。 大友义镇在信中嘘寒问暖,甚至还暗示两家亲上加亲的事情。 对于大友义镇主动雪中送炭,兼定觉得他大概是想还一条家支持他继位的人情,但是兼定可不打算把这份人情这么轻易地用掉了。 一条家会接受这批物资,但是也会付钱。 不过自己总归需要给大友义镇回一封客套的婉拒信。这太麻烦了,还是等康次回来之后让康次代笔吧,反正大友义镇这封信大概率也是代笔信。 把大友义镇的信单独放到一边,兼定又拆开了一封信。 这封信一样是外交信函,但是却不如大友义镇那般正式,而是相对私人。 写信人是本山家的继承人本山茂辰,信封里有两张纸,一封是本山茂辰以本山家继承人的身份向兼定表示两家发生一些“误会”的歉意,当然这都是长宗我部家煽动的。然后是感谢一条家以德报怨,帮助本山家稳定剩余的领地并组织和援助春耕。最后就是希望两家友谊长存这类的客套话。 这些话其实他爹本山茂宗早就写信来跟兼定说过了,甚至比他说得更加正式,更加情感丰富,更加声泪俱下。 但本山茂辰信中的另一张文件却展现了远超他父亲的诚意。 那是一份名单。 兼定还记得在自己一开始制定新税制,推行新政之时就有一些高冈郡的豪强反抗,甚至一度有叛逆出现。万幸津野家被前任御所殿房基打服,白川兼亲又是本家的宿将,这才没让反抗形成规模。 而在那次清算之时,兼定就处死了带头的一些武士,剥夺了参与其中的豪强的领地和身份,还将他们迁移至中村御所周围。 自那之后高冈郡豪强们似乎就安静了许多,不过兼定明白反对自己的人多着呢。清洗掉一批地头蛇之后,兼定就一直在着手调查潜藏更深的可能的叛乱分子。 可惜自从藤林保丰离开一条家领内之后草创不久的鸱鸺众的效率就大幅降低。后面兼定更是还没真正动手就被本山家的入侵、春耕的重新组织打断了。 而本山茂辰给自己的这份名单虽然没有明说,只是写着“亲善和睦之家”的标题,下列一些一条家治下的豪强家族的名字。 其中一些前任家主已经掉了脑袋,一些已经上了鸱鸺众的名单,还有一些则是藏得相当之深而没有被查出。 最为重要的是这份名单不仅仅有高冈郡的豪族国人,还一路捅到了幡多郡,甚至还有双方密使往来的略记。本山茂辰在名单的末尾还特意说了一句:往来信函本山家仍存有原件。 兼定看着这份名单,微微眯眼。自己的新政确实戳到了不少人的禁忌,尤其是四公六民和惣村自治这两条新制颁布之后,这些豪族和本山家之间双方往来就明显愈发频繁了。 将名单看完,兼定反而投入到对本山茂辰这人的思考之中。 ‘本山茂辰比他爹有诚意啊!’ 而且也更加聪明。 根据源康政一行追击部队的回报,都对本山茂辰评价不高,觉得他勇武果断都不如其父。但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本山茂宗却还跟自己藏着掖着,而本山茂辰却知道拿这一份如今对己方已无价值甚至还有可能触怒一条家的名单来换取一条家的支持。 以诚心相示,当以诚心相对。 当即兼定便打算以后要暗示一下本山茂宗颐养天年了。 至于这份名单…… 哪怕不查询自己的偏执度,兼定也要继续之前未尽的工作了。 从思考中返回现实,兼定正要把手中的文书收起,明日一并交给鸱鸺众处理,却看到一张小脸睁着眼睛在对面看着自己。 “fk!” 兼定被吓了一跳,自己陷入思考也就罢了,阿喜多这丫头走路怎么都没声音啊! “fk是什么意思啊?”小姑娘脸上既有捉弄兄长的喜悦又添上了一丝疑惑,说着把小脑袋探到了兼定面前的文书上。 “咳咳咳,这话小孩子不能说。”兼定一边尴尬地撇过头去,一手把小丫头的脑袋按了回去。“满头水别湿了纸,再说你看得懂嘛就看。” 听到这话阿喜多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我也认识很多字啦!”说着就坐到兼定怀前翻看起那份名单。“这是本山家要邀请和他们要好的人吧?但……怎么没有我们家的名字呀?兄长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让咱们被人家讨厌啦?” 兼定被这童趣的发言逗笑,一时也不清楚要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道:“死丫头,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都没有啊?” 听到这话阿喜多仿佛是被夸奖了一样,高高仰起小脑袋,得意洋洋。 “嘿嘿,嬷嬷说这样才叫淑女!” 兼定听这话直接白了她一眼。“少来,就是她们教你,你也不会学的。再说你这哪是礼仪啊,你这都快是要行刺了。看为兄好好修理修理你这个刺客。” 看着兼定挠她的痒,小丫头赶紧把话说清。 “哈哈哈哈,错了,错了,是干重师范教我的!刚才在道场练剑的时候他教我的!” 练剑?兼定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被阿喜多放在门口的那把小武士刀,正是自己新年送她的礼物。 又发现自己妹妹外衣里是还没换的剑道服,兼定直接给了这丫头两个爆栗。 “死丫头,练完剑不洗澡就往你哥身上蹭啊!我还以为你身上的水是洗澡没擦干净!” 挨了两下的阿喜多苦着个脸,委屈道:“你又没问。” “去去去,洗澡去。” 正当阿喜多委委屈屈要出门时,兼定突然又把她叫住了。 “等等,这几天干重师兄都在教你兵法吗?” “没,兄长你去莲池城的时候干重师范去西园寺家方向玩了,说是还打跑了西园寺家的几个足轻探子。” “啊?怎么没跟我说啊……” “你又没问。” 看着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眼神兼定只好从身旁的罐子里拿出一颗圪塔抛给阿喜多。 “这是什么?”接住那表面坑坑洼洼的疙瘩,阿喜多委屈的表情立转疑惑。 “这是金平糖,南蛮人的果子,甜的。” 听到是甜的,阿喜多直接就塞进嘴里,在这个甜食匮乏的年代,小姑娘眼中就跟放了光一样,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哥哥。 “行了,洗澡去吧,我这也没几颗。”其实一开始拉斐尔还是送了不少金平糖给兼定的,但是兼定意外发现吃甜的能让自己头疼减缓许多,于是没多久就只剩这点了。 阿喜多闻言失望地拿起自己的小武士刀走了。 阿喜多走后兼定拿起一杯水喝了起来,心中则是觉得没想到自己这位不着调的师兄还深藏不露啊,更难能可贵的是做好事不留名。 “哦对了。”刚走出门几步的阿喜多又没声音地回了兼定门前,把小脑袋探了进来。 “干重师范说你要是想感谢他就送他点工匠所的酒就行。” 兼定:喷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