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元亲整个人摔在地上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骑在马上的小身影。 当二人双目交会之时,元亲的眼中不仅仅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的恐惧,还有对骑在马上掌握他人生死的强烈向往,这是对权力和高位的不比渴求。 但是兼定却没怎么在乎这次交会,硬要说有什么感受的话,那就是看到这么点大的孩子都拿着武器上战场,对残酷的乱世的无奈……但也就仅限于无奈了,因为一阵冲锋的剧烈颠簸,他感觉胃酸又要翻上来了,连飙升的肾上腺素都快压不住了,自己再不进城歇一会儿,自己装出来的霸气就要连带着胃里酸水一起被吐出来了。 数十骑快马虽然气势很足,但是为了速度也没有击杀任何敌人,而是径直奔向城门。 待众人连人带马冲入城内后,莲池城的守军便立刻关上城门。 而兼定在马上也终于见到了坚守莲池城的城主白川兼亲。 “殿下!”提前知道并配合兼定入城的白川兼亲现在正全副武装地出来迎接兼定,刚刚正是他亲自指挥了城门的开合。 坐在马上兼定虽然感觉自己刚才超帅,可也不摆架子,直接就要翻身下马。 但兼定一要下马,就感觉到双腿彻底麻了,当场就差点从马上摔下,给白川兼亲跪下来磕了一个。 这下可把白川兼亲给吓坏了,还以为是少御所殿刚才冲锋过程中受伤了,赶紧连声高喊: “殿下!殿下小心!” 说着就箭步向前上前给兼定扶了一把, 问题是这么一搞更是兼定跪着白川兼亲,而白川兼亲还挺“自以为是”地像扶臣子一样扶兼定。 意识到这僭越举动的白川兼亲一时间也慌了神,也下意识地跪了下去,主臣二人就这么诡异尴尬地在众人面前相对而跪着。 最终还是白川兼亲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 “殿下……要不您先起来吧……” 兼定尴尬地小声道: “白川大人,您扶我一下吧,我腿麻了……” 白川兼亲搀扶着腿已经失去知觉的兼定坐在小马扎上休息。 “殿下,您这次太冲动了。就是本山家越过仁淀川,在下也誓与莲池城共死生,绝不会让此城轻易沦陷的!” 兼定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虽然不合身的甲胄摩擦作响,但他终于又能休息一下了。 “莲池城临近仁淀川,又是高冈郡南部的重镇。水源充沛,粮食无忧。但是前段时间清理当地不臣,防守的人员肯定有些不足。地方豪族也多多少少会有动摇乃至被敌方调略寝反的。我率紫阳众亲兵快马而至,一为充实莲池城防务,二为安定高冈人心。” 白川兼亲听了这话却只是苦笑道:“若是在下战败,或沙场折戟,马革裹尸,或切腹自尽,不受敌辱。然殿下万金之躯,怎可立于危墙之下?” 兼定闻言佯怒道: “白川大人是担忧我畏敌怯战,难以自戕,致使受俘于敌,使本家被动?那当时应允我们入城又是为何!” 这话白川兼亲也听出来自家殿下并非真得生气。也打趣道:“未闻有畏战之君亲入受困之城与其共生死者。但……”紧接着白川兼亲话锋一转,有神色正重道:“但本家传承系于殿下一人,还请殿下务必重视!” “哈哈哈,那就请白川大人尽力一战吧!咳咳咳!” 由于一路奔波加上说话太多,兼定本就干燥的喉咙直接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殿下!水!”正巧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兼定耳边,同时一只手也为兼定递上了茶水。 “多谢。”兼定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才发现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津野定胜。 “定胜?你怎么也在这?那姬野野城?” 身着具足的津野定胜身上还沾着血迹,但万幸看着没有什么大伤。 “殿下,我本来是从姬野野城前来协防仁淀川防线的,没想到被敌军困在莲池城了。” 这话让兼定眉头微微皱起。 “姬野野城的防务你出来时安排好了吗?” 虽然姬野野城也被津野家经营多年,且处于丘陵山地,防守起来应当更加容易,但是兼定还是需要防止敌军改变路线,尤其是津野定胜也被围在莲池城的情况下。 “殿下放心,我当时只是带了一些近侍,姬野野城的防务已经安排妥当,且有我家中宿老坐镇。” 兼定闻言才疲惫得点了点头,白川兼亲见此立刻说道:“殿下一路疾驰,还请休息吧。” “那就有劳白川大人了。”说着兼定就要从马扎上站起来,然后大腿内侧就一阵阵剧痛,这是是骑马疾驰的剧烈摩擦的结果,原本坐着还没什么,现在一站起来又扯动痛处。 “嘶……”肾上腺素的褪去和腿部知觉的恢复让钻心的疼痛直冲大脑,让兼定好险又差点倒下去。 “殿下,慢着点,请这边走。”白川兼亲见兼定呲牙咧嘴的样子,就知道这一路上自家这位年纪尚小的少御所殿受了不少苦。 “津野大人,请帮在下布置一下本夜的防务巡逻。” “请交给在下吧!”津野定胜也是头次被白川兼亲这种程度的一条家家臣委以重任,马上就拍着胸脯保证下来。 至次日,回过神来的神森出云盘点兵马却发现昨天一具尸体也无,方才明白昨夜两路都是虚张声势。而昨日城下营寨大乱,自然也被传至不远处驻军的本山家的现任当主本山茂宗的帐前。 这次不仅仅是被乱了前军,放了一条家当主入城鼓舞了士气,更是让自己盟友家的继承人身处险境。 但正在气头上的本山宗茂很快就得知了一个更要命的消息。 “父亲!义父国亲殿下,夜间就带着其配下部队已经出发先行返回土佐郡了!” “什么!”听到急急忙忙前来禀告自己的儿子本山茂辰这话,本山宗茂直接站起身来。 “你的备队就在长宗我部家的部队边上!长宗我部元亲他要走你怎么现在才来上报!” 当年土佐一条家的前任当主一条房基撮合了长宗我部家和本山家的联姻,让本山茂辰娶了长宗我部国亲的女儿。本山家和长宗我部家之间的你来我往的冲突才稍微消停了点。自己这次也是得到了长宗我部家的支援才敢出兵在春耕之时偷袭一条家。如今长宗我部国亲一走,自己这边压力陡增。 看到自己要暴怒的父亲,本山茂辰赶紧补充道: “父亲息怒,义父留下书信说长宗我部家对本山家的物资、水军等支援一样也不会少,只求父亲允许让长宗我部家的部队穿过本家领地,先行返回土佐郡。” 说着本山茂辰就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本山茂宗。茂宗拿过书信,仔细观瞧,确认的确是长宗我部国亲的字迹才常舒一口气。 仗打输了他不怕,他就怕长宗我部国亲把请自己春耕时节出战的粮草断了,到时候领内大饥荒,那可就真要命了。 缓缓坐下后,本山茂宗放下手中书信,缓缓说道: “国亲殿下自幼流亡一条家,由房家公养育成人,想来不愿与一条少御所殿正面交战也实属正常。” 本山茂辰听这话直接无语,当年不是咱们家谁害长宗我部国亲流亡的…… 可心中虽然吐槽,但嘴上却只能附和道: “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本山茂宗点了点头,可又很快神色宁重起来。 “茂辰,你看我们如今没了长宗我部的部队支援,又要如何攻下这莲池城?” 这下就轮到本山茂辰神色凝重了。 “父亲,儿子认为不若退兵吧?这莲池城本就久攻不下,现在一条家的少御所殿亲自领兵入城鼓舞士气,我们更是难以攻下。不若现在罢兵回去许是还能赶上春耕。” “哼。”听到这番失败主义言论的本山茂宗却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若是那位少御所殿没来,那长宗我部家走了本家许是要退兵了。但如今这位少御所殿就在这莲池城中,我军岂能放过!这样,你立刻命令神森出云重新集结前军,待我领兵与他汇合之后,立刻攻城,誓要拿下莲池城,生擒白川兼亲与一条家那小儿!” 本山茂辰也不敢反驳只得应是后下去传令。 而莲池城这边,兼定正命人广插军旗,竖起自己的马印。 “殿下昨日刚用完疑兵之计,今日又虚设军旗,恐怕本山家不会中计的。” 白川兼亲看着遍地的军旗,满心怀疑。 其实不止他,津野定胜也说: “是啊,殿下!您昨日入城时就未杀敌留尸,敌军恐怕也知道您没带多少人入城。这种情况下我们虚张声势,怕是难以奏效。” 兼定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这军旗我并非插给本山家看的,而是插给本家士卒村人看的。而目的也不是为了虚张声势,昨夜入城之事太过瞩目,很难骗过去。我之本意是要鼓舞城内守军士气,要让大家相信来的确实是我一条兼定,而不是你白川兼亲或者你津野定胜故意演出来提振士气的。” 说到这兼定开始朝城外望去,之前神森出云在城下驻扎包围的部队虽然因为昨夜的混乱弃下营寨溃退。但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重组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前有地方村庄神社组织村人入城,难道城中的守军真得少吗?退一步说,无论我们是否多设军旗,我昨夜已经打出了自己旗帜、马印,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号,本山家现在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我这个土佐一条家的少当主就在城中。在这种情况下,本山茂宗老儿大概率是无论如何也要攻城的,不仅要攻,甚至还想着生擒我。既如此,那就让他来吧,哼,倒不如说我这么做就是因为我生怕他不来。本山家撑死也就这千把人,现在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但是本家可不止这些部队。我来的时候就沿途派出使番开始集结地方武装。” 说到这兼定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起来。 “再说了,反正不要钱,多插一点是一点。” 说着兼定就继续带着被最后一句话弄得有些无语的两人开始继续巡视城内防务,虽然兼定自己作为外行的根本看不出这日本战国的城防有什么门道,后世无论是考古还是文献研究都无法彻底还原日本战国时代的城防细节,真正把关仍旧的是白川兼亲。但兼定仍然给了自己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兼定自己每到一处地点“视察”城防,在该处驻守的全副武装的紫阳众亲兵就立刻高喊: “藤原朝臣一条左近卫少将土佐守兼定少御所殿到!” 这个不伦不类的超长名字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村人们知道来的是真正的大人物,一条家少当主亲自突破敌军,入城防守的传言是真的,以此来稳定人心,鼓舞士气。 虽然直至午时,兼定才在莲池城的本丸眺望到了集结而来的本山家部队,但“人上一千,彻地连天”,兼定站在本丸上从高处俯瞰才能像玩即时战略一样看清战场。一线的士卒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万幸城中军旗众多,兼定更是竖起了自己紫色流旗和双鸟马印鼓舞军心。众多的旗帜在风中作响,饱食的足轻村人同样士气正旺。 兼定早已经集结他们并告知了真正战事形势,莲池城只要坚守就是胜利,援军很快就到。 看着城下端着云梯和竹束向前开始一点点推进的本山家部队和城中手持弓箭石块乃至熬着金汁的一条家守军。 兼定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虽然这不是他所经历的第一场战斗,而且也不需要他来指挥,但这是他首回亲眼目睹两军正面交锋。哪怕他相信莲池城的防御力和白川兼亲的指挥能力也难免有些不安。这种焦虑让强烈的头痛开始发作,可兼定作为名义上的大将统帅必须忍着不能有丝毫动乱。 兼定只能将思绪放在援军的身上,在脑海中想象着对本山茂宗不断重复默念:“我在等援军,你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