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昊愣愣地看着仰面倒下的何璐,本来还在操控着蛛丝的双手突然垂了下去。他这么一松劲,那朵“黑潮曼陀罗”也跟着轰然倒塌,溃散成了一大摊松散的黑色地毯。 他输了,这回是彻底输了。他是站在年级顶点的四个魂尊之一,按理说就算不能拿到冠军,也该角逐四强,可现在,他却在第一场就输给了修为不如自己的队伍! 郑明昊目眦欲裂,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自己的头顶,似乎在确认什么,但触及之处的头发却不再浓密竖直,而是像毛刷子般的整齐利落。 温蒂从他身边走过去。那招十米高空下落的重击最终撞到一位魂帝老师的武魂上,不仅没能破掉人家的防御,还让她的掌骨和腕骨险些骨折,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哪怕有“银之臂”的保护,也是一样。 但她还是把何璐提起来,夹在了腋下,也不回头看看后面郑明昊的反应,就那样淡然地走开了。好像打败一个三环魂尊,对于她来说也就是“不过如此”的事情。 ……也不是那么淡然,毕竟在看到超巨大蛋糕后脸朝地倒下的李诗棠时,她的太阳穴还是抽了抽。 ……算了,她也不是扛不了两个人。 …… 李诗棠趴在地上,只感觉头成了一座大钟,被人用钟捶撞得隆隆作响,震得她眼前发黑,耳朵发聋,脑袋生疼,只想躺平不干了。 她还从没试过用蛋糕把大活人发射出去,为了提高容错率,就只能增加蛋糕的弹射力度,往里面多添了百分之五十的糖浆。甚至在完工后,她还接着往坯子里加料;后果就是魂力被直接抽干了。 但温蒂成功蹦上了十米高呢,李诗棠晕乎乎地想,这下子应该稳了;根本没去思考温蒂落地时会受到多大冲击力。可惜的事情只有一件:直到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都没能听到攻击命中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李诗棠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有力的手捞了起来,有什么东西硌在肚子上,一颠一颠的,让她连懒觉也睡不好了。出于抗议的心情,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呼噜声,直像只没撸顺毛的猫。殊不知,扛着她的那个人却跟疯了似的狂奔起来,李诗棠嘴里的呼噜声卡了壳,却也没这个力气挣脱,只能由着那人扛着自己跑向不知道哪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扛着自己的人才终于停下来了,李诗棠隐隐约约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说了几句话,跟着就被丢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跟宿舍里自己那张铺上天鹅绒床单的床比起来也不算太柔软,但她总算能躺平了,全身神经得以松弛下来,睡了过去。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这时她的床前还有两个人围观着,一个表情透露出一点嫌弃,一个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小脸透着点惨白,但嘴角却微微弯起。 “靠,睡得真死啊。”温蒂揉了把因赶路而有点凌乱的头发,毫不遮掩自己皱起的眉头。 “她和我都中了郑明昊的毒,对毒的抗性估计也不如我,现在只是失去意识了吧。”何璐摇摇头,笑道。 “嚯,还真敢说,你不也昏过去了?”温蒂咧起嘴角,“虽然也就比她好一点,大概在被我扛过来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因为温蒂你的稳定性太差了,就像脾气最差劲的驽马。”何璐不动声色地说道,换来黑发女孩脑门的青筋暴起,“换了谁都会被颠到被迫醒来吧?” 温蒂皮笑肉不笑:“那下次你可以自己试试爬到医务室,狐狸女。” 何璐保持着微笑:“不,我的意思是,驽马也不错。” “放你妈的屁。”温蒂骂了一句,“我回宿舍去了,你就在这儿歇着吧。”她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好好歇儿,下午我俩估计还要打场恶仗。” “我们,在第一场就已经踢掉一块最硬的铁板了,你也不想下一场就被踢出去吧?那就真成笑话了。” 何璐垂下那双秋水眸,把某个关键词重复了一遍:“‘我俩’?” “对,就我们两个。”温蒂看向昏迷的李诗棠,“刚才那位治疗我们的老师说,她不止中了蜘蛛毒,还耗干了魂力,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最快也得今天下午三点多。” “所以,下午能不能进十六强,就看我们俩了。” 温蒂又面色复杂地盯了李诗棠一会儿,有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你是没见到她最后有多胡来,耗光所有魂力,就为了送我上天,一蹦就是十米高,也不怕我摔死,啧。” “糖糖的确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像是突如其来的感慨,让温蒂的黑眸略微透出了点惊讶。何璐就像没注意到她的眼神,接着道: “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就算是为了糖糖,我们也不能输,对吧?” 温蒂也没去追究她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点点头,沉默了两秒后,又开口道: “哦,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毕竟这次就不用背一万金魂币的债务了。” “……”何璐难得缄默了一会儿,但还是出声了: “虽然一万金魂币的确很多,但温蒂你反复提起的样子真的很像守财奴……” “闭嘴,死狐狸。” …… 郑明昊漫步在海神湖边,时不时抬起手摸一把头上的短发,眼里透着十足的迷茫。 他已经将重伤的上官晴和被奇怪黏液卷作一团的徐圆圆都送到了医务室,他本人在战斗里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魂力消耗有点多,按道理来说,这时应该回宿舍休息。 ……那么之后呢?郑明昊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问题,他回到宿舍,好好修炼,恢复魂力,之后又该做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肯定无法再回到考场了,也肯定不能像温蒂她们那样,摩拳擦掌地等待下一场比赛。 他已经和淘汰赛,和角逐最强之位的赛场无缘了。 郑明昊忽然表情扭曲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就像要把这头耻辱的证明全拔下来。 “本来这头发就这么短了,你还要拔,就真不怕全给扯光了?” 一个熟悉的磁性嗓音冷不丁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连忙望向声源处,这才发现,面前海神湖的围栏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果冻状的玩意,浑身冒着幽蓝色的荧光。 作为班长,郑明昊当然认得这个小东西相当于严崇、也就是自家班主任的分身,当即收起那副臭脸,对这摊“果冻”鞠了一躬: “老师好!” “果冻”眼睛位置的两点荧光眯了眯,意味深长道:“还知道向我这个老师问好,不错。” 郑明昊还有点恐慌:“严、严老师,您是来找我的吗?” “对啊,我来开导你。”幽蓝色的“果冻”出声时,整个身子还能上下一颠一颠的,看上去颇为喜感,“每年这种事儿都不少,出事的学生也不少,我作为你们的老师,可不能让你们也跟着出事咯。” “谢谢老师关心,”郑明昊垂下脑袋,放轻了声音,“不过我已经接受输掉的事实了……” “是吗?”果冻一颠一颠地发问了,“那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了吗?” 郑明昊闭上嘴巴,思考了十来秒才说道:“……是我大意了,给她们找到了偷袭的时机。” 这个过于标准的答案显然不能让严崇满意,反映在“果冻”身上,就是它的表面突然激起了一阵波澜: “这就是你的答案?你认真的吗?” “作为一个控制系,你复盘过整个战场了吗?分析过整场战斗了吗?但凡你认真想过这些,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你那三个魂环到底拿来干嘛的?摆设吗!就这种心态,就算真给你遇上了其他魂尊,也就是给对方当垫脚石罢了!” 郑明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仍是满脸不解,他隐隐感觉到有个答案在自己心里了,可模模糊糊的,只有个大概的轮廓。 他仗着自己是三环魂尊,在班里向来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唯一能被拿出来说道的优点大概也就是尊重师长了,所以此时挨了一顿骂,也就是默默受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唉——”严崇骂完一通,用“果冻”的身子长叹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算了,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你最后,为什么没把蛛丝伸向温蒂那边?” “再把时间往前推一点,在李诗棠飞向你时,你为什么不立刻用蛛丝控制住她,反而让她在你身后安然地把你的辅助系推出场外?明明在此之前,你还会对她用蛛网囚笼。” 郑明昊移开视线,语气里带了点不确定:“当时何璐和温蒂正在逼近我,特别是何璐,她的那把刀……” “笨蛋。”严崇这回完全不掩饰他的责难了,“你一个控制系,是怎么做到目光如此狭隘的?” “你的对手只有何璐一个吗?那其他两人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你真的觉得,这次的失误只是你的‘大意’?” “温蒂和你实际切磋过,李诗棠更是用魂技对你造成过干扰;在她们都展现过威胁性后,你竟然还会把她们的优先性放到何璐的后面,为什么?” 郑明昊一时哽住了,但还是依着自己的第一感觉道:“因为我的蛛网唯独拦不住何璐,只要先解决了她……”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战斗的?”严崇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语气愈发激烈,“你是魂师,你的所有魂技,所有手段,都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可现在,你的一字一句都在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打败‘某个人’才站上的战场!甚至在战斗时,你都还跟黄花大闺女谈对象似的,和敌人时刻保持距离,唯恐她们伤到你金贵的身体!” “一个控制系魂师,像条疯狗一样只盯着眼前的敌人,忽视掉其他还在行动的敌人,这不是大意,是低智!” “你想的是以点破面,先清除主要威胁,可温蒂她们队伍的每个人都能战斗,你拿着能同时控制群体的武魂,却只浪费在一个人身上!简直暴殄天物!” 严崇的声音不大,却让郑明昊生出了一种几乎要聋掉的感觉。他咽了口唾沫,觉得心里那个只有轮廓的答案越发清晰了: 三个月前,他用自己的蛛丝险些赢过只能近战的温蒂,败因是让温蒂踏入了自己的近身距离; 三个月后,他痛定思痛,靠自创魂技和挖洞的蛛腿,控制住自己和敌人的距离,让温蒂跟何璐接近不了自己半步,这样就算规避掉自己不会近战的缺点了; 可最后呢,温蒂天降的一拳跟何璐逼近的一刀他都没能躲掉,还为此输掉了比赛——他的战术是错的吗?可前面她们明明都被自己的蛛丝潮压制了,这难道是假的吗? 直到听见严崇的话,他才明白了自己蠢在哪里。 他错的不是扬长避短;而是在那一刻犹豫了,退缩了,决心用全力去对抗她们中的某一人,从而忽视了自己要一人面对对面整支队伍的事实。 他甚至沉浸在即将能打败何璐的想象里,连温蒂的突然消失都没能注意到! 如果,如果他的黑潮曼陀罗能扩张得再快点……如果能提前捆住李诗棠和温蒂…… 郑明昊想象着那样的未来,攥紧的拳头突然松开了。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我想我知道败因是什么了,老师。”郑明昊低声道,“在最后的时刻,我就已经脱离了战斗,但她们——温蒂、何璐、还有李诗棠,都还坚守在战场上。” “您说的对,这不是大意疏忽,在摔倒过一次的基础上,我依然错估了她们的实力,是我太傲慢了。” “不止是这些,她们的歪路子也比你强一点。”幽蓝色的“果冻”晃了晃,恢复了散漫的姿态,用一种懒洋洋的语气道,“当初你在向我请教自创魂技时,其实我还有句话没告诉你,现在嘛,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李诗棠的糖浆能质变为蛋糕,用来干扰或者达到其他效果,你也见识过了,对吧?” “但那不是她的魂技,甚至也不属于她那糖浆原有的性质,完全是她胡乱走出来的一条路子,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好运,还真给她走通了。” “而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比你来找我时还要早一个月。” 幽蓝色“果冻”中的那两点荧光变大了一点,就像严崇本人在睁大眼睛: “这下你懂了吗?捣鼓出自创魂技的新生不止你一个,所谓的‘天才’,也从来不会只局限在那寥寥几个里。” “人是活着的,会像水一样流动,无非向上或向下。而不管是温蒂她们,还是你眼中能和你相提并论的其他几位魂尊,目前都在往上走着。” “你呢?你是要往上走,还是继续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