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燕国,虎牢关。 虎牢关巡检统领叶轩入关,带来了一支军队。军队是从邯郸来的,军期推迟了一个月,帅旗端正地书写着一个字,王。 燕国兵马大元帅,大司马,王朗的军队。 三万人入关,虎牢关镇守将军吴连江亲自迎接。两方人马对吴连江的身份心照不宣,入城仪式做的很满。 可王朗很清楚,眼前的那个吴连江,不是吴连江。真正的吴连江,已经在慕随风入关的那一天,去见了阎王。 王朗的军队入关,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拜访一个人。并他的军师袁哲一起,去拜访那个被九州世人冠以剑皇之名的人,“一指断天机”谢玄。 叶轩入关之后就昏迷不醒。 用王朗的话来说,是他连日奔波,操劳过度所致。 虎牢关将军府,清风苑。 门外,燕国只手遮天的大司马亲自敲门,问:“道尊在否?” “进吧。”谢玄说。 两人推门而入,却见寒梅树下,一山羊胡老头正静坐品茶。 那老头其貌不扬,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人如临玉山。 “坐。”谢玄说。 两人上前坐下。 谢玄亲自斟茶。 茶是虎牢关最好的雀舌。 有梅花花瓣轻轻坠落,飘在清醇的茶水上,如仙人之卧。 “道尊,三万将士,如约而至。”王朗说。 “喝茶。”谢玄说。 袁哲品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如何好?”谢玄问。 “入喉醇。”袁哲说,“如挑灯看剑,沁人心脾,古香,通透。” “喝茶如品剑?”谢玄笑道,“倒是有趣。” “不是吗?”袁哲说,回味齿间余香,“道尊的茶里,有杀气。更有剑意。” “你说的不错。”谢玄看了袁哲一眼,又看向王朗,说:“王朗,一剑下去,一边是你的兄长王永,一边是你身后的燕国。你有一剑,也只有一剑。你,救哪一个?” 王朗闭目,深吸一口气,说:“兄长待我,如父如母。我若是王朗,定救兄长。我若是司马王朗,当救国。” “那你是谁?”谢玄问。 “燕国大司马,王朗王景洪。”王朗开口。景洪是他的字,少有人知。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们,此番南下,我们面对的,是燕国国难的开始,也是灾厄的源头。”谢玄说,“七十年前北境国战,你还记得晋国那支覆灭在独山之中,国战四大战神之首,先轸所率领的晋军吗?” “不敢忘。”王朗说。 “他们回来了。”谢玄说,“当年的六万人马,如今的五万鬼卒。他们从地狱归来了。” 茶杯一颤。 袁哲深吸一口气,“难怪。算阳得阴,原来如此。早年我在稷下学宫,师尊曾对我提起过,中州道门曾有一灾,老天师因此陨落。新天师继任,乃是中州道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师张九龄。张天师力挽狂澜,匡扶正道,面对的,就是亡者之师。” “你说的不尽然。”谢玄说,“力挽狂澜的,是老剑仙孔周。张九龄在当时,只是一个陪衬。” “军师,死者——焉能复生?”王朗仍不敢相信。 袁哲摇头。 “那如今,那支军队身在何处?”王朗又问。 “渭城。”谢玄说,“虎牢关兵力,加上你们,不过五万。渭城守军,最多五万。南域七城兵力加起来,十五万。若征兵,三十万。” “仓促之间,恐怕十万就是我们的兵力。”袁哲说,“十万比之五万,胜算如何?” 谢玄摇头,“恐怕先轸的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五万。鬼卒过境,凡若杀之人,皆为鬼卒。” 王朗深吸一口气,道:“那此战,如何胜?” “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谢玄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当年中州之乱,老剑仙孔周的釜底抽薪,也是这个办法。” “道尊的意思,是我们冲开那支亡者之师,斩首先轸,此战方能得胜?”袁哲问。 谢玄摇头,“恐怕不是先轸,是一个叫厉天行的魔修。”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 “道尊,厉天行,十二年前,不是已经被您斩杀了吗?”王朗说。 谢玄摇头,道:“最坏的打算,是我们十万人马面对先轸的军队。河阳侯去了当阳关,如果顺利,当阳关将会驰援我们。另外,还有一处援军。” “哪里?”王朗问。 “时机未到。”谢玄说,“但愿河阳侯此行顺遂。” 当阳关,北境五关之一。 燕国南域,阻挡齐国无双步卒进入燕国的天下雄关。 此时,河阳侯慕随风,已入关整整十天。 …… 渭城。 赵盾接到的密信,是固守渭城三天。密信是道门秘术传来的,一只白鸽,由信件化成,落名是“谢玄”。 可当赵盾登上破败的城楼,看见渭城城下密密麻麻的亡者之师时,他深吸了一口气。 十万。 围城军队,十万众。 那个死去七十年的国战第一名将先轸,散发着红光的眼睛与他对视,一瞬间让赵盾陷入尸山血海的幻境。 “主帅!”副将陈登大吼一声,将他从幻境中惊醒,赵盾浑身冷汗,后怕不已。 这就是差距。 一个乱世名将,和一个“盛世”将军的差距。 先轸高坐在骷髅战马之上,可在赵盾眼里,他才是那个城楼上俯瞰众生的人。 白泽已经懵了。 那些人,分明是已经死去七十年的人。如何能走出独山,并且围堵渭城? 天下大乱,阴阳倒置? 先是兵兽朱厌,再是亡者之师。 九州天下,又将狼烟四起了吗? 先轸的十万军围城,密密麻麻的黑色洪流围绕渭城开始奔跑,没有呐喊声,只是死神沉重的脚步声浪潮般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是示威。 也是那位国战第一名将在观察地形,选择合适的攻城地点。 好消息是这只军队没有攻城器械,坏消息是渭城城门昨天被砸开,河阳军根本就没想着要修门。 所以城门只是勉强关上。 三千人马奔命似的把一切能堵门的东西全都用在堵门上了,恨不得把整个内城都拆了塞进城门甬道里。 可之前被投石车砸烂的城墙,那就没办法了。赵盾此时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守城三天。 赵盾两眼发黑。 三天,恐怕他也差不多被砍死成为亡者之师的一员了。 “主帅,您见多识广,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陈登还没从渭城投降的喜悦里缓过劲儿来,突然看见十万死人把刚夺下的城池给围了,那种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赵盾却是看向白泽。 白泽察觉到赵盾的目光,看了过去,摇头。 他犹豫着要不要捏碎玉牌,把谢玄那老头叫过来,问问眼下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来者不善。”赵盾硬着头皮说,“是敌非友。” 陈登:“……”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啊! 先轸带十万大军绕着渭城跑了三圈,然后重新回到渭城正阳门。十万大军根本没有军阵可言,乌压压一大片铺在先轸身后。 两方人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两个时辰。 河阳守军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城下的亡者之师突然暴起,一拥而上推平外城。 先轸十万军队就在渭城城下站了整整一天。渭城城楼守军换了五波,全城五万人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卷入这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战争。 可整整一天,先轸的军队纹丝不动。 有人动了。 河阳守军。 准确来说,是河阳守军的军心动了。 恐慌逐渐在河阳军里迅速蔓延开来,此前从未听说有人死去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尤其是如今,不仅爬出来了,还跑到别人家的城门前耀武扬威。 不得了。 赵盾明白的时候,陈登也想明白了。两人在主帅府碰面,同时说出两个字,“攻心!” 天下名将就是天下名将。 先轸绕着渭城跑了三圈,列队往那一站,纹丝不动,可河阳守军已经乱了军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如果不出意外,明日一早,当河阳军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就是先轸攻城之时! 这样发展下去,攻城战起,不出三个时辰,渭城必破。 到时候,真是尸山血海。 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主帅,眼下该当如何?”陈登问。 “召集所有将领,集合三军,本帅要阵前训话!”赵盾下令。 令行兵跑马渭城,紧急传召河阳军大小将领,上到副将、参将、先锋、校尉,下到百夫长、什长时,白泽正满城找人。 他在找余幼薇。 清晨分别,余幼薇说要出城。 城门守备换了一波,人员调动,当时的守备不知去向。白泽不确定余幼薇究竟有没有出城。 一旦彼时余幼薇出城,必定遭遇先轸的十万鬼卒。 白泽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双方遭遇,余幼薇即使手段通天,也必死无疑。 “千万别出城……”白泽慌了。 那种莫名的情绪不知为何。 却的确让他深受煎熬。 白泽有预感。 很清楚的预感。 他着魔了。 着了一种,叫“余幼薇”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