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谷底,山鬼故居。 白泽跟着灵鹿重新回到这里,心里百感交集,不知作何滋味。 他一贯粗野,跳进荷塘清洗身体,灵鹿也跟了下去,在荷塘游了两圈,精神倦倦。只是白泽没想到慕轻灵一介郡主,也如此放得开,离白泽稍远的地方,也下了荷塘清洗身子。 故居草屋犹在,可昔日满谷瑶花已经枯萎殆尽。因为山鬼的原因,这里仿佛失去灵气,不再四季如春,荷塘另一半的荷花,也在金风的扫荡下花落叶残,满目萧凉。 白泽看见自己水里的倒影,眉心绿意盎然的山鬼印仿佛他的第三只眼睛。拜它所赐,白泽如今耳目聪明,不远慕轻灵抚水的声音清脆入耳。 水中少年想起那日夜里,横山脚下的河岸开满灯笼草,他和山鬼初见时,她出水绝尘的仙姿。 “鹿兄,现在你肯告诉我,你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了吧?”白泽平躺在水面上,看向身边兀自凫水的九色灵鹿。 灵鹿定定地看着白泽眉心的山鬼印,却不肯和白泽交流。 一人一兽就这么对视,直到慕轻灵从荷塘里出来,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灵鹿慢悠悠地游到岸边,上了岸,直往后山而去。 它还能嗅到山鬼的气息,就在后山。 白泽目送灵鹿远去,一头扎进荷塘,抓了两尾大鱼,挖了两节藕,爬上岸生火,准备对付饥肠辘辘的肚皮。 上午的阳光温驯,可凛冬将至,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寒气。 慕轻灵轻轻呵气,带着薄薄的雾气。她搓着有些薄茧的双手,靠近火堆取暖,满头青丝蒸腾起缥缈的雾气。 少女看着白泽熟稔地烤鱼,半晌,问他:“小白,你跟九色灵鹿?” “我的一位故人,跟它很熟。”白泽认真地烤着河鱼,“这里,是她之前住的地方。” “她出门了吗?”慕轻灵终究是女孩,心细如发,之前进茅屋,看见卧室窗前花瓶里已经枯萎的花束,和那个小巧玲珑的风铃,就知道白泽口中的故人,是个女孩。 “大概,是吧。”白泽笑了一下,可那笑容分明牵强,不及眼底,转瞬即逝。 慕轻灵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围的环境,隐约间明白了白泽那句话的意思。 她又很困惑,明明白泽只是个十二岁大的小孩,可和他在河阳城初见,她就觉得白泽心思不像那个年纪的孩子。 尤其是现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映着跳跃的火光,仿佛阅历年纪,比她还要大。 “鱼烤好啦,尝尝?”白泽在慕轻灵愣神的时候将鱼烤好,递给她,又掰了一段洗干净的莲藕,一并递过去。 “嗯,等我一下。”慕轻灵回神,用一根红丝带将头发简单地绑起来,接过白泽的烤鱼,乖巧地咬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却不肯吐掉,呼呼地吹气,俏脸微红,“好吃!” 白泽见状一笑,咬了口白生生的莲藕,却是苦的。 他呸了一声,“怎么这么苦?” “是吗?”慕轻灵也咬了一口,奇怪地看着白泽,“不苦啊,甜的。” 白泽淡笑,看着手中的烤鱼,不知在想什么,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也是满嘴苦涩。 灵鹿是在太阳偏西的时候回来的,白泽正在打坐调息,体内的伤势已经恢复七八,纯阳真气在体内周天运转,气走任督,察觉身边的动静,睁开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灵鹿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它体质特殊,两天来,身上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在等,等杜明现身。 知微高手,能锁定气息。横山虽大,可白泽还没侥幸到认为杜明会失去他们的气息。 而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快到了。 可一直等到傍晚,杜家的人还没到。夜幕降临,天气愈发冷冽。慕轻灵躺在茅屋的木板床上,闭目养神。白泽在隔间打坐修行,灵鹿还是一幅倦怠地趴在一边,耷拉着脑袋。 苦海九重,想要一步登天,每日苦修必不可少。 谢玄说过,《纯阳真经》有三重天,第一重气海,第二重金丹,第三重元婴。 待他元婴,便是纯阳真气根基大成的时候。 道门心法练气,冥想是入门,吐纳是摸到门槛,真正做到“鲸吞”,一口千万气,才算得上练气化境。 只是白泽洗炼纯阳真气时间不过短短一季,半年未至,尚还远远达不到鲸吞的境界,吐纳也只是摸到门路,堪堪算得上半只脚入门而已。 不过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连破苦海七重天,恐怕已经是九州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 虽然这之中山鬼功不可没,但天道机缘,从来也算是个人实力的一部分。 白泽若是想,他此刻便能渡海,尝试破境登临彼岸。可他不想,也不会那样做。苦海九重天,一天高一天。先贤圣人既然将此境划分九重,必然有他们的道理。这其中的天道辛秘,不是白泽现在能参透的。 残月东升,白泽听见耳边的动静,倏然睁开双眼,身边,灵鹿已经站了起来,看了白泽一眼,低鸣一声。 白泽听懂了它的话,“来了。” 他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这座山谷,瑶花已经凋谢,荷塘里的荷花,一半被山鬼一剑斩灭,生机断绝,一半枯萎,剩下的只有这间茅草屋了。 白泽不想这最后的茅屋,也被摧毁。 月华如霜。 一人一鹿走出茅草屋,在满是瑶花残枝的空地里站定。 杜明来了,背负灵伞,面色阴鸷。只是让白泽没料到,他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杜家十余扈从,包括杜家少主杜迁,将近二十人。 “难怪来得这般迟缓。”白泽心说。 杜明一见白泽大大咧咧出现在自己面前,身边还站着一头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的九色灵鹿,心中大疑。 此前交手,这少年手段诡异。如此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前来的模样,难不成有诈? 杜明生性多疑,可附近气息,除了那少年和灵鹿,只剩下茅屋之中的慕轻灵,再无他人。 他扫视四周,这片山谷稀松平常,他也没看出隐藏杀机,于是冷笑一声,森然道:“小子,你怎么不逃了?如今我给你个机会,将郡主绑来交给我,我可以考虑留你性命。” “绑不绑你说了不算。”白泽轻笑,像极了山鬼生前那种寡淡的微笑,随后眼神一变,杀机毕露,“可你今天死不死我说了算。你今日,必亡于此地。” “好生狂妄的少年!”杜家少主杜迁怒笑一声,腰间一柄黄山灵剑锵然出鞘,剑长三尺三寸,通体橙黄,山纹密布,直指白泽,“二叔,此子不过苦海修为,小侄一人便能料理了他!何必劳烦二叔亲自动手。” “迁儿,此子诡异,还是我来。”杜明伸手拦住杜迁,体内真气暗自鼓荡,眼神一瞥谷底间的那个茅草屋,“郡主如今就在那间茅屋当中,你带人去解决了她。” 杜迁闻言,目露淫光,嘿嘿一笑,收剑而立,道:“二叔,你这几年游历在外,有所不知。慕轻灵这小贱人,仗着自己的郡主身份,对我等世家子弟多有不敬之举!今日她落在我手中,侄儿必好生折辱一番才肯罢休!” “随你。”杜明说,随后身形如风,飘然而出,直奔白泽而去,背后灵伞单手持握,一击递出,奔腾真气刀直劈白泽脑门。 浩荡真气破空而来,白泽不敢托大,一步天涯咫尺避开,真气刀在他原来所在之地劈出一条一尺深的沟壑。 “哪里躲?!”杜明冷哼一声,左掌连挥,三道真气刀轰然而出,纵横交错,将白泽左右封死。 杜明带着杜家一众扈从往茅屋而去。 “天地无极,道法自然。问道借剑!”白泽无锋出鞘,暗自却激发手腕棋子三道瀑布剑气飞出,直奔真气刀。 刀网纵横,剑气如织。 两相撞击,烟尘四起。 “轰!!” 狂猛真气刀被瀑布剑气撞得溃散,奔逸剑气将平地犁得沟壑纵横,白泽脸色一白,被杜明浑厚的真气震伤胸口,倒退五步,嘴角立刻溢出一道猩红的血丝。 杜明得势不饶人,紧追而来。两人不过十丈距离,眨眼便至。那道人长发飘飘,手中灵伞被祭出,乌光流转,兜头就往白泽罩去。 白泽面容沉静,眼看杜迁已经逼近茅屋,步入阵势,眉心山鬼印愈发妖异,吞灭着盎然绿芒。 三尺! 诡异灵伞乌光迫近,镇压白泽周身经脉,纯阳真气凝滞不通。 “鹿兄!”白泽大叫一声。 “啾!”九色灵鹿前蹄高高立起,苍玄鹿角在月华下熠熠生辉,狠狠一踏,将平地踩出两个碗口大的深坑。 一尺! 白泽满头黑发狂舞,灵伞威压让他不能呼吸,乌光罩体,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嗯?”杜明忽然察觉不对,可已经迟了。 “嗡!——” 满山谷的青光,庞大的阵纹在灵鹿脚下激发,浩荡真气奔向山鬼印,根本不受控制。 无锋剑飞了出去,震伤白泽虎口,悬浮灵阵中心。 “嘿嘿嘿,妖道,小爷这手请君入瓮如何?”白泽森然一笑,狠厉的双眼布满杀意。 青玄灵阵连带慕轻灵所在的茅草屋一同罩了进去。杜迁神色一变,只见诡谲灵阵中,倏忽盛开遍地瑶花。 “绕指柔!”茅屋内传来一声娇喝,灵剑翠烟破窗而出,杜迁体内真气被压制,来不及躲闪,当场被击穿胸腹。 “杀!”杜明心说不好,可深陷阵中,此时已无法脱身,只能破釜沉舟,斩灭灵阵核心——杀了那诡异少年! 体内真气被狠狠压制,可杜迁毕竟半步尊者,灵伞持续压制白泽,张口一吐,飞剑无敌,刹那袭向白泽眉心。 那才是真正的飞剑。 白泽目睹一道猩光激射而来,比他所谓的御剑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 可杜明没能如愿。 灵阵瑶花遍开的时候,无锋剑青光夺目,一白发女子绰约而立,凭空出现在灵阵当中。面如冰霜,眉眼翠绿,无情与温柔的对立在她身上被完美呈现,惊艳如仙。 剑灵不发一言,可她出现,仿佛时空凝滞。她清冷地看了白泽一眼,又摸了摸灵鹿毛茸茸的脑袋,随后素手一指震飞灵伞,当场爆裂。 二指击飞灿红飞剑。 三指剑气纵横,如狂龙出海,杜明当场跪下,毙命。 绝代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