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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卜筮(1 / 1)


  提举弓箭手司。

  风雪交加,天色愈加寒冷。

  在提举司内的场地,诸多弓箭手皆为招刺,此刻他们依旧在排队,在他们前方一名仓官,正不断的发送朝廷对弓箭手的奖赏。

  为了吸引众人成为弓箭手,宋王朝颁布政令,只要成为弓箭手,那便可依照等次领取赏赐。

  在刘然前方的队伍不断减少,每个人都因领取赏赐而兴奋不已,时至正月,天寒地冻,众多弓箭手依旧身着单薄衣裳,而宋王朝的赏赐之中,就有冬衣。

  因此不少领到赏赐的弓箭手,此刻犹如稚童般,为能够穿上领取的冬衣,而露出高兴的神色,哪怕明知成为弓箭手,前途一片凶机,此刻也无法掩盖弓箭手那高涨的情绪。

  轮到刘然之时,仓官看着刘然的木牌写着中等,给予了冬衣一件,栗米十升,布匹两尺。

  接过冬衣,刘然未曾穿上,而是郑重的将其与粮食,布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站在与其余弓箭手一起,显得有些另类。

  约莫一柱香,众多弓箭手已然全员领取了奖赏,这时监官来到场中央道:“汝等已成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切记明日前去报道,若是有人胆敢脱逃,必严惩不贷。”

  众人纷纷应是,连道不敢。

  监官见此,不再多说,每年招刺弓箭手,皆有人会想冒刺弓箭手,领取奖赏而逃脱,但最终都被抓获。

  监官摆了摆手道:“汝等且回,切记明日前去庆州军报道。”

  诸多弓箭手纷纷退散,来时如潮,去时亦如潮。

  在诸多弓箭手皆退时,仓官露出笑容心中道:“此些弓箭手,每人皆扣半物资,大家分了,虽不多,任可去勾栏游玩一番。”

  来到提举弓箭手司外,刘然看着在远处一名衣着寒酸的老者,他蹲在屋檐下,而在他身侧有一身着朴素的清瘦女子,将头发扎成髻后,赫然是一名妇女。

  老者与妇女望着刘然,连忙招了招手。

  刘然身边跟着六名汉子,皆是同乡,一起来到老者处。

  老者看着众人,又看向刘然道:“可成?”

  刘然连忙恭敬道:“里正,成了。”

  随后将手伸出,那本鲜血淋漓的手背,此刻已结痂,依稀能看出庆州军第一军第玖指挥的墨色字迹。

  一旁妇女望着刘然的手背,顿时泪水从眼中流淌,连忙抓住刘然的手道:“二郎,疼么!”

  在射场也未曾慌张的刘然,望着女子的眼泪,顿时慌了神,有些紧张的将袖子伸过去,擦拭女子的眼泪,连忙道:“阿姊,莫哭,我不疼。”

  而阿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轻轻抓住刘然的手,望着手背上的血迹,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让弟弟感到疼痛。

  而里正那边,看着自家村里的汉子都招刺,眼中露出了一丝哀愁,叹了叹气,弓箭手,这并非是好去处。

  但这年头,实在是非人所愿也。

  望着里正叹气,有壮汉面带勉强的笑容道:“里正,何故叹气,你看我这冬衣如何,新衣就是暖和,这鬼天气冷的直叫人哆嗦,如今穿这新衣只觉浑身暖和,怕是你也没穿过。”

  里正见此,也勉强笑道:“张介,这新衣我也就三十年前穿过,如今早已忘却那是何滋味,要不借我试一试。”

  张介摇头道:“这可不行,这可是我拿命换的。”

  二人笑闹间,将略有悲伤的气氛打破。

  随后张介转头对妇女道:“刘娘子,莫哭,有我在,二郎安危可安心。”

  刘娘子闻言,咬着嘴唇道:“张介,二郎你看着长大,且年幼,他日在战场,还请你多多帮衬。”

  张介拍了拍胸口道:“有我在且安心,若是耕田相安无事也罢,倘若来了,我和二郎一箭一个,也试一试那都头的滋味,到几年后,也叫那衣锦还乡,到时你家二郎的门槛,都得被媒婆踩踏,哈哈哈哈。”

  看着自家长姊神色稍愈,刘然也松了口气,自家从小困苦,阿姊如母,见她哭,心如刀割,却不知如何安慰。

  随后刘娘子看着刘然,未曾换上冬装,连忙道:“天冷,冬衣且穿上。”

  刘然看着身着单薄朴素的阿姊,略微有些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担心,只是笑了笑,将衣服盖在了阿姊身上,而后道:“阿姊,切莫拒绝,你知晓我的性情。”

  刘娘子抓着刘然的手,没有拒绝,略微仰头望着他,昔日她抱着的稚童,如今长的比她还高,而今又成为弓箭手,要离开自己了

  刘娘子对刘然道:“二郎何日去?”

  刘然看着阿姊的眼神,张口犹豫片刻道:“明日。”

  刘娘子闻言,未曾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刘然的手,母生有三子,她为长姐,还有大郎与二郎,大郎早夭,家中弟弟唯有眼前的二郎。

  望着刘然青涩的脸庞,眼中热泪又落下,明日一别,再逢之时,不知何年月。

  里正再度叹气,他为里正,这场景每逢一年,便见一次,但人非草木,岂能铁石心肠,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儿郎。

  一年又一年,将村中壮年送于弓箭手,数十年,百人去,无人归。

  熙河之战,他的父兄身死,元符河湟之役,村中百名壮汉与儿子,无人归,家家缟素。

  刘娘子抓着刘然的手,想到了什么,对里正道:“我二人还有事,先行离去。”

  里正摆手点头道:“去吧。”

  随后二人先行离开,其余汉子也纷纷各自提着粮食离去。

  刘然的右手被阿姊抓着,左手提着粮食和布匹跟在身后道:“阿姊,这方向,你要带我去何处?”

  刘娘子不说话,只是拉着刘然走。

  一直行走约莫三里路,刘然才知晓阿姊的意图。

  仲淹庙,位于提举弓箭手司四里处,修于神宗年间,庆州百姓感恩范仲淹,因此修缮了仲淹庙,为庆州祠神。

  此刻仲淹庙前,亦有不少人在此,尤以破落户居多,还有杂耍卖艺,为人卜卦的算命先生。

  望着眼前仲淹庙,刘然猜到了阿姊的打算,正要劝说阿姊,只见刘娘子的目光坚定,素知阿姊性情与己相似,刘然便熄了劝说的心。

  刘娘子带着刘然在仲淹庙前,诚心跪拜,又捐赠了香火钱,买了一道护身符。

  又来到算命先生那儿。

  算命先生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一本快翻破的书,发现有人来,抬头道:“不收当十钱,可测字、可卜算,问前程问姻缘。”

  刘娘子适才未曾看清,走近前才发觉这算命先生是一个青年,皱眉打算换一个,刘然则开口道:“需多少钱。”

  李禾望着刘然虽然青涩,但见其手拿布匹与粮食,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开口道:“不贵,五钱即可。”

  刘然点头,五钱并不贵,昔日五钱可买粮一斤,而今庆州物价高涨,三十钱才能买一斤。

  刘娘子见刘然点头,捏了捏他的手,打算换一个年老者,但刘然却道:“可用栗米换?如若可,便算前程。”

  李禾道:“算前程,可,八字还是铜钱占卜?”

  “占卜。”

  李禾从怀里掏出三枚废弃的当十钱,对刘然道:“掷六次。”

  刘然接过手,开始投掷,第一次投掷,李禾默记阳爻,第二次阴爻,第三阳爻。

  一共六次。

  李禾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组合的卦象,这是一个火雷噬嗑卦,心想如若要是按卦言,他怕自己今日会遭横祸,随后笑道:“郎君从军也?”

  “是。”

  “此卦为火雷噬嗑卦,下离上震,第一爻为屦校灭趾,无咎。占得此爻,郎君日后可犯枷锁之罪。”

  刘然闻言,面不改色,他前世生于红旗底下,所信为马列,岂能信这卜筮之说,所谓卜筮,不过是死的算你的,中的算我的。

  而刘娘子则是一脸紧张道:“先生何解?”

  李禾微笑道:“此爻好破,郎君日后择事当熟虑之,是否正当,是否合法,若是不法,有人警醒,自当警惕,以免酿成大错。”

  刘娘子对自家兄弟性情素知,紧了紧他的袖子道:“先生说的,可曾记下,莫要犯浑,酿成大错!”

  刘然虽不信,仍对阿姊道:“我已记下。”

  “第二爻为噬肤灭鼻,无咎,此爻郎君为施刑之人,无甚大害,但切记他日若富贵,不可滥用刑法。”

  “可记下?”

  “记下了”

  “第三爻,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追求功利如噬有毒之肉,有小凶而无大凶,有小吉,郎君日后切记越权之行,以免遭人嫉恨。”

  “可记下?”

  “已记下”

  “第四爻,噬干胏,得金矢,利艰贞,吉,郎君前路虽艰难险阻,于艰苦坚守正道,亦可收获。”

  刘娘子严肃道:“可记得先生所说,切莫铭记当走正道。”

  刘然略有无奈点头道:“自当铭记于心。”

  “第五爻,六五,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虽前路艰难万险,当守正道,可得结果。”

  “可曾记下?当走正道,守正道!”

  “记于心。”

  李禾面对最后一爻,心中思考如何说,这最后一爻是最难以启齿的,求卦求安心,这一卦若说了,保不齐飞来横祸。

  撇了撇刘然那身板,以及背负的弓箭,李禾觉得胜算颇低,虽庆州弓手巡检不远,但他亦不想因卦平白挨打。

  “这最后一爻,乃是上九,何校灭耳,凶,此爻不难。”

  看见刘娘子听到凶时,面色有些难看,李禾则道:“此爻不难破解,郎君在日后若择事,当铭记旁人劝告,切莫一意孤行,做那无胜算之事,若不然便会耳目堵塞,听不见,看不到。”

  “否则,其结果便是身死,切莫一意孤行。”

  刘娘子面色难看的对刘然道:“可记得,莫要一意孤行,日后与张介兄弟在时,多听话,莫要生事。”

  “阿姊所说,然自当谨记。”刘然听着阿姊的话,心中无奈,这算个卦,阿姊将自己当成了他日罪犯,生怕自己一步踏错,成罪人。

  “此卦之意,为噬嗑,吃也,上下相合,物在愿问,饮食之事,聚会相延,财爻持世,求之不难,所为事理,内外皆安,动无不吉,尽获周旋。”

  “此卦之意,郎君当上下颚咬合,将东西咬碎,将一切亨通,此卦主刑法,郎君前程虽艰难险阻,亦守正道,自当无灾,一切亨通。”

  李禾看着二人道:“卦已解,郎君可付账。”

  刘然并未想赖账之意,虽不信卜筮,但看阿姊松口气时,也值得了,明日自己便离开,今日就陪阿姊做此些事。

  结账后,刘娘子将护身符挂在刘然脖上,眼中热泪顿时又盈出,低声抽泣道:“二郎,好好保重,要活着!”

  “阿姊,我会活着。”

  

  “下离上震,震为雷,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当为惊天动地之事。”

  刘然二人离去,李禾低头想着刚才的卦象,随后摇头笑了笑,这世道,还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么,更何况,他读的圣贤书,卜筮,那只是为了一口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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