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目!你这是做什么!” 赤罗万万不曾想到,眼前这位背后妙手如莲的怜愍虽然满面怒色,却毫无动弹的模样,幽幽地立在空中。 明明五目身上的【无丈水火】早已经熄灭,一身的气势也保留着十之八九,在这一群怜愍中可谓是状态极佳,可这老东西是动也不动。 “你!” 可赤罗一声还未骂出,只觉得太虚动摇,耳边如雷霆炸响,传来一声咆哮: “嗷……” 小室山上群释抬首,天空中竟然浮现出大大小小、连通太虚的漆黑裂痕,夺目的金气混合着宝光射出,刚刚落到现世,变化为飘摇的粉色莲花与纷纷扬扬的金沙。 一道亮金色流光从半空之中遁出,伴随着四下飘散的花瓣与金沙,花纹密布的【三报入世莲】悲鸣地在空中盘旋,白雪之中显得格外耀眼,赤罗一时看呆了,骇道: “骀悉受伤了!” 这一道流光仿佛拉起了整片战场的溃散,漂浮在空中的紫色仙阁越发明亮,须发半白的中年男子立足于阁上,站在秋湖仙子宁婉的身前。 而那把通体雪白、身绘玄雪太阴,面画秋去冬来的紫府灵剑已经落到了中年男子的手中。 ‘凌袂!’ 剑门真人凌袂!手持【大雪绝锋】的凌袂! 【大雪绝锋】在宁婉手中与凌袂手中可以用天地之差来形容,天上的释土几乎是顷刻之间消散不见,什么彩光、什么宝座、什么金身,走的比来的还快,只留下飘飞的白雪。 到了如今,赤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五目的举动,方才肯定是凌袂以李曦明为诱,见面一剑就让手持【三报入世莲】的骀悉受创,如果是他赤罗,兴许连回释土的机会都没有! 他几百年来与五目不对付,如今竟然因为对方的谨慎而保命,心中复杂,第一时间遁入太虚: ‘好狡猾,传说这老东西最近喜怒无常,残害麾下弟子,这哪里有半点老糊涂的样子…是越来越狡猾了…一定是在谋图空无道的下一个释位…’ 谁知那头的五目也是吓得浑身发软,看也不敢看了,心里念叨东念叨西,直往太虚里窜,一众怜愍也是逃得逃,散得散,各自保命去了。 谁还肯留下?不见遮卢把释土都散了,这位摩诃还留在此处就是为了不让空无道怜愍陨落太多!否则一位剑道金德的太阳道统真人,手持一把几百年来威名远扬的紫府灵剑,恐怕要死上几个金莲座下才够! 与此同时,惊恐逃离的还有那一位黑衣阴气森森的罗真人,这真人一见了凌袂,一条命骇去了半条,神通全力催动,邀功也不顾了,扭头就跑。 天空中落雪更烈,遮卢摩诃明显忌惮起来了,身上的千目齐齐眨动,粉金两光荟萃,奎祈真人面色舒缓,落在紫光之阁一侧,抱剑而立。 遮卢明显与骀悉不同,金身玄妙,上达天际,声音如雷,从重重的云层落下: “原来是凌袂道友,见了这样的剑道神通,本尊还以为是娄行。” 凌袂一言不发,只是金气在剑上凝聚,【大雪绝锋】多年不曾落到剑道高超的修士手中,忽明忽暗,似乎兴奋不已。 听到娄行之名,奎祈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哪里能忍得住?张口便骂: “老秃驴,你装你娘呢!如果是我家大真人在此,你敢露你那半颗光头?要滚早点滚!” “老子家里大真人持剑横行的时日,你遮卢敢放一个屁吗!大真人闭关几年,你倒是出来狂吠!” 奎祈满面冷笑,毫不畏惧地道: “你要是逼急了我南方,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你的金身先破灭!” 奎祈骂得痛快,让凌袂舒眉,宁婉更是在阵内被围了数日,哪怕她本是含蓄的性格,此刻也是出了口气,默默服丹。 李曦明则从太虚遁出,将半空中的陈胤扶住,这陈家老祖面色惨白,看来是受了不轻的伤,李曦明不曾犹豫,从袖中取出【玄确经心药】来,塞给陈胤,低声道: “老前辈放心,这枚是渌水一道炼的药,擅长疗伤行气…正符合你的神通,速速用了罢。” 同样是紫府真人,陈胤在丹药上的拮据明显不是李曦明这一类真人能比的,其他人更是太阳道统,少不了好东西,其实眼下是他最窘迫,连忙道谢接过。 天空中的遮卢被骂了这一通,也不怒也不急,而是语气平缓,清晰厚重: “本尊虽然不是敌手,可如若有幸得娄行道友出手赐教,必然是受益无穷,欣喜不已……” 凌袂真人终究是没有跨过参紫,遮卢虽然对持灵剑的他有所忌惮,肯定是不如大真人娄行的,凌袂真人冷眼以对,轻声道: “用不着前辈,我来讨教一番。” 话音方落,见着遮卢已经避入太虚,紫气仙阁上的奎祈同时不见,小室山上光彩消散,阴云重新笼罩,天地一片黯淡,只留下地面上厚厚的积雪。 【大雪绝锋】的幻彩穿入太虚,化为种种形态,柔和的月光伴随着寒光顷刻之间淹没了漆黑一片的太虚。 太虚本应该空无一物,可如今连黑暗都如潮水般退开,遮卢那一尊金身同样大的可怕,背后伸出千百只手臂来,每一枚手臂的中心都睁着一颗眼睛,看上去尊贵又诡异。 这成千上万的眼睛一同睁开,每一只的瞳孔都呈现出青黑之色,更是随着轻微的晃动而飞出粉色的光彩,如同孔雀开屏,光彩曜曜。 凌袂真人只一剑而已。 这一剑流通白雪,倒映秋光,在这无数的长河般的粉色光芒里逆流而上,往遮卢面上刺去,一瞬间太虚动响,炸出无穷华光。 太虚之中爆发如此大战,现世之中同样四处反馈,一叠叠一重重的金雪在空中穿梭,还未落到地上就已经消散不见,几个紫府皆是面露异色。 ‘好威风的剑光!’ 几人身处距离北边释修如此近的地方,本就是极为危险的,凌袂与遮卢在太虚中大战,自然是让几人迅速先走,李曦明四下看了,驾光而近,紫气仙阁上的宁婉咳嗽两声,吐出些血来,叫小室山上再度飘摇细雪,她的面色却渐渐红润起来,显然是好多了。 见着李曦明过来,宁婉柳眉一抬,柔声道: “见过昭景…此番多谢了。” 李曦明也是头一次见她,客气地拱手答道: “应当的。” 正在此时,脚底下的紫气仙阁终于变化,流光飘散,渐渐化为一枚巴掌大小的小阁,汀兰真人终于现世而出,将这小阁托在手中。 这女子一身神通法力黯淡无光,面色苍白,看起来疲惫至极,最致命的是似乎动摇了根基,紫气滚滚飘散,神通明暗不定,与她比起来,宁婉甚至算是没受什么大的伤害了。 见了李曦明,汀兰强打精神,显得有些意外,吐气道: “麻烦诸位道友…昭景道友远在东海,竟然还叫你跑一趟…” 李曦明对她比宁婉要熟悉,见了她这模样,行礼答道: “道友被困,自然是要回来相救!” 陈胤明显与两人不熟,独独点头,并不多说,四人一同遁入太虚,越江而过,一路送到紫烟福地,汀兰再度服下一枚丹药,低眉道: “不多言谢,我身受重伤,实在拖不得,此次相助记在心上,且先待我稳一稳神通…事情先交给宁道友…”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灰金色为底,上绘紫色纹路的圆形阵盘,连带着一枚玉简,一同交到宁婉手中,这才向着李曦明勉强一笑,道: “贵族的大阵…不必忧心,宁真人的阵道天赋惊人,不比我这半吊子硬要学,道行很快胜过我,奇思更多,托付给她就好。” 宁婉默默点头,经过生死之间挣扎,她与汀兰亲近了许多,柔声道: “姐姐给我安排就好,还请好好养伤。” 汀兰只将那紫玉阁楼持住,似乎借助此物暂时压制住伤势,化为紫炁穿梭,落到福地之中去了。 李曦明心中微松,估摸着这事情算是结束了,放下心来。 如果没有【冲阳辖星宝盘】,奎祈的这事情无疑很棘手,肯定是要受伤的,好在大鸺葵观出手大方,前后唯一的危险在于骀悉,可这摩诃被凌袂一剑斩退,终于让他全身而退。 可思及此事,他仍有些不可思议,别人不清楚,可他李曦明可是亲自见证的: ‘一剑而已…’ 要知道骀悉也是全力出手,用了大名鼎鼎的【三报入世莲】,可凌袂这一剑先伤【三报入世莲】,打得宝器受痕,削罢彩光,再破骀悉护体宝光,最后一剑封喉,吓得骀悉狼狈而逃! 尽管凌袂出手提前蓄势,占尽时机,可骀悉的宝器也是借来的,如若没有【三报入世莲】,那颗马首多半都保不住… “凌袂真人果真有剑仙之威…” 要说挥出这样一剑的人没有剑意,李曦明是断然不信的,感慨了这一句,一旁的陈胤也是习剑之人,叹道: “凌袂前辈…在剑道上的修为已是登峰造极,哪怕没有剑意在身,也足以使人折服,即使是吴国漆泽夺陵剑仙,也常来拜见他,自以为不如,斗起剑来也不曾从他手里讨得好处。” “未得剑意已有剑仙之威,如若这位得了剑意,如今的剑光…势必更加可怕。” 李曦明面上点头惊叹,心中却疑起来,一边乘风往湖上去,一边问道: “我却有些疑惑了,剑元之后是剑意…不经剑意,怎么来得比剑意还要高的剑威,看来是剑门的剑诀惊天动地…” 陈胤微微点头,看起来也是同一个猜测,宁婉则神色复杂,似乎还没从北边围攻的事情缓过来,听了李曦明这话才兴致寥寥地道: “剑意要在神通前,只要神通成就,哪怕有再高的剑道修为…也与剑意无缘了…除非是那古书之中的养青冥』…” ‘养青冥』…当年的小王剑仙…’ 李曦明这才点头,沉思着一路往湖上去,三人穿出太虚,在满山栀子花树的栀景山上落下,一根根白玉柱或倒或立,依旧矗立在原地,地面上却打扫的很干净,圆桌圆凳一如从前。 那玉壶中甚至换好了新鲜的清水,以备李曦明随时归来。 李曦明已经多年未归,如今见了这幅熟悉的场景,心生感慨,挥袖道: “鄙处简陋,还请两位见谅。” 两人并未多客气,前后坐下了,李曦明沏起茶来,宁婉面上有些不安,低眉道: “这一次……多亏了汀兰前辈全力庇佑,我这才没有受多大的伤,只是江边的事情…今后交到我手上来,还是要麻烦昭景帮衬。” “这是自然。” 李曦明心中仍有不安,这一次他明哲保身,局势也不坏,并未受伤,可方才见了汀兰的模样…哪怕是紫烟的灵药再好,一时间也没有出手的能力了,遂问道: “怎地到了如此的地步?” 宁婉摇头道: “是小室山有异动,汀兰怀疑是有人动作,却没想到是命数落到了北释那一头去,被空无道利用,设计我二人…本想不到释修能算到我二人踪迹,便大意了。” “好在有【紫座穆灵阁】在,这等灵宝颇有神妙,有抵御外敌之力,遮卢又忌惮我等手中底牌…【大雪绝锋】也在我手中,本打算破阵而出…汀兰却提防外界有其他摩诃守候,防着破阵后又被镇压,便静静守着。” “后来大阵数次震动,我等又注意到不少怜愍的踪迹消失,知道是援兵来救,终于咬牙破阵…” 陈胤显然看得明白,添道: “凌袂前辈也在等时机…他若是贸然出手,不但不好保护我等全身而退,也不好给门里交代…宁真人与【大雪绝锋】现身,他出手也有理由…” 李曦明琢磨着他这句话,若有所思,宁婉道: “我听说了,剑门太古板了…那群老人是真想着要避世,偏偏呈华殿可以群修上禀请出剑典管束,若不是前辈提前把程家稳住…今儿哪有这点自由。” 陈胤不是太阳道统的人,自然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李曦明更不说话,为她沏茶,过了好一阵,陈胤放了杯,终于开口: “这一次的事情…南疆的罗道友也是有出力的,只是他刚才与怜愍斗法,兴许是受了伤…对我等又不是很信任,便先走一步。” 陈胤把人家请来,肯定是得了托付的,自然不可能一言不发,他明显不想多接触,却一路跟到湖上来,显然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果然,宁婉蹙眉,疑道: “罗真人…我却没有听说过他…” 陈胤虽然不得不提,可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对面又是太阳道统,一点也不替对方遮掩,答道: “宁道友也不必担忧,他也不是什么青池的故人,只是道统有缺,需要补一补,对青池的密藏中某一道有所贪图,才会出手相助。” 宁婉若有所思,陈胤便提起袖子来,客客气气地道: “我离了陈氏,在江上现世,必然有小人琢磨暗算,此刻要速速归去,好应对变局,便不多叨扰…” 李曦明见他要离去,略有迟疑,问道: “凌袂前辈那头……” “不必忧心,即使那位程真人潜心修行,久不出世,可这样大的事情肯定是要跟着的…他剑道与修为不如凌袂前辈,可也是一位金德高修,不至于出事…” 宁婉也抬头提醒道: “诸门之中,释修是最怕剑门的,其他道统再怎么强也罢,遗留下后手都不是容易的事,有的前人甚至什么也留不下…可剑意这东西可以留在剑中,一代又一代的人过来…这底牌堪为诸家之最…” “兴许我等的手段最多毁掉他一个金身,可要是把剑门逼急了,杀个摩诃也不是难事…甚至还不至于动摇到剑门多少底蕴。” 陈胤点头,叹了口气,神色匆匆地行了礼,便驾风而去。 他这么一走,宁婉放开许多,支在玉桌上,显露些疲惫之色,柔声道: “李氏这么多年来也不容易,尺泾师弟若是在此,如今…也是第一等人物…迟家罪有应得…我早提醒过了,没想到和远还是折了进去。” 这是在叙旧了,至于迟家是不是什么罪有应得,兴许宁婉如此做想,可李曦明没有多少罪有应得的想法,如果迟步梓在宗,如今迟家照样是逍遥快活,他李曦明还得对迟步梓低头…遂答道: “他家时运不济、势力衰弱,正合了治下报复,宁氏也是解脱了…” 宁婉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盒来,往玉桌上一放,柔声道: “只是辛苦道友跑一趟,陈胤前辈我不太熟悉,到时候还要登门致谢,你我两家的交情就不客套了…误了道友修行,从东海万里而来,总是要补上。” “这是一味资粮,叫作【冲离宝叶】,是东火洞天中得来的,乃是种在【宿元华】边的灵花所落,乃是离火一道的紫府资粮…” 她将盒子打开,里头端端正正放着一枚赤红色的长叶,蜷缩在盒内,紫黑色的脉络微微发光,宁婉才成紫府,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自然是宁家真人元素遗留下的了。 ‘离火资粮?’ 李曦明曾经得过一味角木的资粮,乃是剑门的回礼,紫府资粮比不上灵物,虽然有紫府级别,大多数是一些紫府灵物不重要的边角,可也不是随便得来的,宁婉特地拿出来,着实让李曦明一愣。 来救宁婉的确算个小人情,可这事情是奎祈带的头,甚至是奎祈给了报酬请他出手,宁婉这举动结交之意就很明显了,她轻声道: “离火与我相冲,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无用,昭景既然擅长炼丹,自然是在昭景手上才有大用途。” 李曦明拿着略有些烫手,只能道: “谢过道友好意了,只是使不得这样重礼,便当做是道友托付,哪日真成了丹,便给道友送一枚过来。” 毕竟离火的东西对李家来说算很有价值,明阳与离火有联系不说,底下还有个李绛迁修离火,李曦明自然不可能送回去的,可宁婉明显把它当成了客套话,微微点头,答道: “如今南北的事情麻烦,释修又要来插一手,紫府大阵拖不得,要是立不起来,往后更麻烦。” “这玉简我路上读了,汀兰前辈的构思精巧,最麻烦的其实是这三十二枚玄钉,等我三日,你我将这三十二枚玄钉立在洲上,沟通地脉,便可以行事。” 李曦明巴不得她早点动作,他其实神通此刻还有些震荡,需要微微调息,可方才已经服过一枚丹,这些东西随着时间推移自会恢复,顾不得那么多,正色道: “无妨,我有【赶山赴海虎】,沟通地脉的事情我也做得,你且先调养法力,这穿山玄钉我先来打!” 宁婉一路过来,头一次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容,笑道: “昭景不必急,汀兰姐姐本是好几年前定得位,要是这几年有什么地脉变动,关窍就不准了…也要花几天时间等一等两位真人,都要见一见才好。” 宁婉显然也是才思敏捷的,笑了一声,这才提醒道: “况且…奎祈前辈也是有颇高的阵道修为在身的,鸺葵、衡祝传承完整,丹阵都不弱…那可都是元府的东西,只多问一句,对你家的阵法大有裨益!” “你放心,我也不须请他看阵盘,只问问他眼中的地脉节点,汀兰这玄钉一打进去,地脉变动,混一在阵中,也不必担心机密泄露…” 李曦明暗暗点头,这女子考虑得周到,明显是把李曦明当成对阵法有些了解的紫府来讲,总之是听不懂的,只煞有其事地点头。 于是在玉柱上稍稍盘膝,天地光暗交织,他袖里还揣着鸺葵的灵器,【冲阳辖星宝盘】上散发着淡淡的明阳光彩,让他的谒天门』更加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