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后。 通过飞鸽,叶长衫与李贵再次取得联系。李贵还真没让叶长衫失望,他将五仓附近哨点的情况以及粮仓的简易地图一并装入信中传与叶长衫。在将五仓的信息掌握个大概后,叶长衫与黑衣卫一同踏上了前往敌军腹地的征程。 叶长衫收拾好了行囊,今日他要同黑衣卫一同出发前往五仓河。由于潼关正在鏖战,此行叶长衫他们自然是要绕道而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出发的日子比计划早了整整七天。 由于黑衣卫数量庞大,为了不打草惊蛇,鸩从七千人中只挑选出一千名最凶悍的黑衣前去敌腹。这一千黑衣卫趁着夜色悄悄出城,此刻正在南城外的沙场等待着叶长衫。至于剩余六千人则是留在长安以备不时之需。 与黑衣卫一同在沙场等待的还有破势巨弩。昨日七郎已将黑棺拉了过去,叶长衫此刻正快马加鞭地向南城门外驶去。 幸亏有芈老赠箭,不光是一箭将楚宫乾坤定下,如今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还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真是不幸中之万幸啊!叶长衫一边骑马一边想着有关巨弩的种种。如今有了这几支弩箭,不单单是能再次带领黑衣卫飞渡大江,在将来面对韩单甚至花法沙这样的天枢大宗师时也多了几分胜算。就算不能直接用巨弩将他们击杀,只要有巨弩的存在至少也能震慑住敌方,这等战术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不知不觉中叶长衫已来到南城城门口,而就在叶长衫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身影忽然出现在不远处。 少女站在长长的马车队伍前头,她从身边管家中手中拿过一本册子,随后拿着笔在册子上极为认真地记着什么,最后再抬头踮脚,将长长的马车队伍清点确认无误后,这才放心地将册子合上递回给管家。 看见少女的身影,叶长衫愣住了,他明知道此时的他最好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路过,可他的手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将缰绳牵住。 ‘吁——’ 随着胯下骏马的一声长嘶,一人一马如同木桩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 这些货车身边本就有着许多的马匹来来往往,叶长衫这一突然勒马倒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眼见少女并未看见自己而是一心专注于商队之事,叶长衫内心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默默注视那张依然美丽无双的面容后,叶长衫重新驾着马准备向南走去。 “你去哪儿——” 就在叶长衫刚转过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这道声音犹如精美而又别致的玉器掉落在大理石上摔成碎片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叶长衫的心弦莫名一紧,以至于他整个人都不敢回头面对这美好而又惋惜的一切。 见叶长衫迟迟不肯回身,少女又问道:“难道你就打算背对着我和我说话么?” 叶长衫深吸一口气,随后他再次调转马头,直接面对这位与自己关系暧昧的姜家大小姐。 姜牙牙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有些身子有些僵硬的叶长衫,像是在等他先开口一般。 在姜牙牙美目的注视下,叶长衫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连忙将目光移开望向长长的车队,而后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岔开,道:“姜小姐,你们这是……” 面对叶长衫的疑问,姜牙牙没有开声,而是依然看着叶长衫。 叶长衫坐在马上有些不知所措,幸亏一旁的管家还算机灵,他连忙解释道:“叶大人,芸月阁的那批货不是已经出来了么,圣上还是不太放心,便让我姜家亲自去接这批货。这不,我家老爷便将所有闲置的马车、车夫召集过来,准备出发前往新郑。” 闲置?是了,如今两国交战,很多生意都不能再做下去,可不就闲置下这么多车马来了? 看着姜家如此出力帮助大唐,叶长衫忽然心生敬佩。他抱拳道:“待叶某回来,定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公,以表心中谢意!” 听到‘老太公’三个字,管家眼眶忽然一红,泪水忍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 “老太公他……老太公他……” 叶长衫神色一紧,问道:“老太公他怎么了?” 见二人提到老太公,姜牙牙终于有所反应。只听她用着低落的声音说道—— “爷爷病了。” “病了?” 叶长衫有些惊讶,姜老太公身子骨一直挺硬朗,怎的会突然生病? “哥哥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爷爷受此打击便一病不起,如今病情加重一直卧床不起,大伯也因此白了头发……” 姜牙牙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竟有种难以支撑的感觉。 原来姜家的情况竟如此不妙!看着眼前柔弱而又坚强的姜牙牙,叶长衫心中颇有一种将她搂入怀中好好保护、好好疼惜一番的冲动。 “你……你怎么不在家好好照顾老太公?跑这儿来做什么?” 只见姜牙牙用娇嫩的手背擦了擦微红的眼眶,随后语气坚定地说道:“家里有丫鬟照顾着,我去也帮不了什么。反倒是芸月阁的那些货,这笔生意赌上了我姜家的一切,又是我亲自去谈的,我理应将其负责到底。” 叶长衫又是一怔,与先前同去新郑时相比,面前这位少女似乎成熟不少。这股成熟让叶长衫感到一阵陌生,但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随之而来—— 似乎……她变了许多…… “大小姐——咱们到底该何时出发?到了那儿又该联系谁啊?” 不远处,一位车夫对着姜牙牙这边高声喊道。 “就来就来!急什么——”管家恼火地回应道。 见车夫们开始催促,姜牙牙对着管家说道:“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过来。” 管家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瞟了眼叶长衫,随后知趣地走开,嘴里还叫骂道:“让你们等等就等等!急着去捡钱还是急着去投胎呐——” 待管家离开后,姜牙牙问道:“听说你要去北魏。” 叶长衫默默地点了点头。 “去那儿干什么?两国不是在打仗么?” 叶长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又怕说出后少女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举动,毕竟此行五仓河是凶险异常,沿途不但要躲过卫兵的哨卡,还要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见叶长衫欲言又止的模样,姜牙牙没有强迫他什么。 姜牙牙在叶长衫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停在腰间那个缝补得歪歪咧咧的荷包。在短暂的一愣神后,姜牙牙轻轻一笑,道:“行了,你我都有要事,咱就别耽误了,保重!” 说罢,姜牙牙头也不回地向车队走去。 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叶长衫鼓足勇气,道—— “姜小姐!” 姜牙牙身子微微一颤,随后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 叶长衫长叹一口气,道:“叶某此去北魏前途未知,先前承蒙姑娘错爱,叶某感激不尽,姑娘之恩,叶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叶某就此告辞!姑娘——保重!” 说罢,叶长衫驾着骏马便向南边驶去,扬起一阵尘土。 姜牙牙颤抖着身子,但她却没有流出一滴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姜牙牙重新恢复平静。她回到车队前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再次投身于忙碌之中。 大帐内,韩单与众将正商讨着关前的战况。自两军对潼关发起猛攻的那一刻起已有八月之久,这大大地超出了韩单的预期。面对唐军滴水不漏般的防守,此时的韩单才算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公孙错善守’——魏军与蛮军日夜不息地轮番强攻,在此等凌厉的攻势下竟然连破关的希望都不曾看到,由此可见公孙错确实名不虚传。 如今,韩单深知再这么下去绝非良选,因为他怕越打唐军的士气会越盛,魏蛮不但会士气受损,两国之间也会因此出现裂隙。是以今日韩单将白马五将全部召集于帐内,共商破关之策。 看着地图上这道令他无可奈何的雄关,韩单问道:“四十万大军聚于关前寸步难行,空耗粮草无数,诸位有何妙计可破困局?” 众将面露难色,显然这八个月他们在公孙错身上没讨着半点好处。 一阵沉默后,元镇威率先按捺不住,他出列请缨道—— “上将军!末将愿率精兵再次攻打潼关,定叫那公孙胖子知晓我白马军的厉害!” 见元镇威满不服气的模样,韩单摇摇头,道:“不可,若依然正面强攻只怕不能讨得半点好处,若要取潼关,还需从别处想想法子。” 听到这句话,韩巳忽然眼睛一亮。他稍作思考,道:“上将军,末将倒是有一计。” 见儿子开口,韩单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地说道:“讲——” “是!”韩单一抱拳。随后他来到地图旁,伸手指向渭南之地,道:“关中之地易守难攻,南有崇山峻岭,东有潼关与黄河天险,西有陇山之群,北有桥山之障,自古便有四塞之地的说法。况且我军自东向西进攻,集重兵于潼关之下,基本以低势仰攻高势,此举对我军极为不利。依末将之见若想破关而入,须得另辟蹊径。” “少将军口中之‘径’所指何方?”明月诚问道。 “我军在东,绕至西面是不可能的,如今摆在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在南、一条在北。”韩巳指了指一南一北说道。 众人看向地图,在看清南北面的地形后,宋统不禁发问:“方才少将军所言南北皆是天险,我军如何能翻越?” “宋将军莫急,待末将慢慢道来”,韩巳自信一笑。随后他继续指着地图说道:“潼关虽是险关,但却不是狭隘之关,若是想守住,须得派重兵方能力保不失。若我军加强攻势,引得公孙错调动南、北守军前来增援关上,那南、北便是我军的机会!” 众人恍然大悟。 韩巳紧接着道:“若我军依然从正面加强攻势,让唐军误以为我军心急、非要攻破此关进入关中,从而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于此,无暇顾及南北。此时,我军再兵分两路,北渡黄河,通过蒲坂先夺河西,南绕武关,通过山岭迂回而入,如此敌军背腹受敌不能相顾,关中之地唾手可得!” “妙啊!少将军之计,当真妙不可言!”秦丁听后面露豁然开朗之色,他丝毫不吝啬对韩巳的赞美。 “上将军!此计末将看可行!”宋统转身对着韩单抱拳道。 韩单并没有当即点头答应,他来到地图前看了看方才韩巳所说的这几个地点,随后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儿子,问道:“此计需要兵马多少?” “南北各需精兵五千,此计不求激进,但求稳健,只要能在南北之地安营扎寨,便可等待大军从容而至,届时再步步为营,我军焉有不胜之理?“ 韩单听后露出赞同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吾儿之策甚妙,诸位以为如何?” 听见‘吾儿’两字,韩巳忽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自入军以来,父子二人皆是以上下级相称,韩单对韩巳也的确是一视同仁,先前那顿欠着鞭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听见父亲在众人面前称自己为‘吾儿’,想必是对自己十分满意才会这么说吧。想到这里,就算韩巳再沉稳,他的心中也难以自抑地涌起一阵激动。 见韩单发问,众将纷纷抱拳,道:“末将并无疑议。” 韩单回到主将的位置上,他高声说道:“元镇威——” “末将在!” “你率冲锋营从正面进攻关上,没有本将的号令不可停止攻击!切莫给唐军半点喘息之机!但有退缩者,斩!” “末将遵命!” “明月诚、秦丁!” “末将在!” “你二人率精兵五千,绕过武关从南面入关中!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一切以立寨建立防御之势为主!若有冒进者,斩!” “末将遵命!” “韩巳、宋统!” “末将在!” “你二人率精兵五千,北渡黄河,从蒲坂津再渡,务必在河西安营扎寨,切记务必守住河道!若有不从者,斩!” “末将遵命!” “破关之日,尔等皆是大功!本将定启奏圣上,以表诸将之功!” “谢将军!” 众将各自领命后便要出账整顿兵马,此时明月诚多了个心眼,开口道:“上将军,北蛮那边是否需要支会一声?” 韩单面露鄙夷之色,道:“蛮夷莽贼,若是搏命送死可用之,如今用计,本将不信他们。” 明月诚微微一怔,而后只得一抱拳,默默退出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