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英平卧病以来,整个十二卫如临大敌一般,宁大统领亲自统领京城巡防不说,就连三品以下官员、将领所属兵马出入长安全都予以节制,除非有太后亲笔手谕。 经过一天一夜的值守、巡视后,守卫们按例进行了交接。卸下厚重的衣甲、换上宽松的衣服,上一轮的守卫们感觉身子都快飘起来了。在与接班的弟兄们互开几句玩笑后,守卫们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有些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些则去饮酒寻欢。 陈承恩在禁军十二卫中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头领,与其他弟兄们不同,陈承恩的生活则单调许多,甚至在别人眼中他的生活显得有那么一丝无趣——陈承恩离开禁军后永远只会去东门外的一家酒铺里喝两碗酒,随后再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面,最后就直接回家伺候家中双目失明的老母,十几年莫不如此。 兄弟们曾邀他去喝花酒,他每次都直言拒绝,街坊中热心的大妈、大嫂也主动上门想要给他说媒,毕竟他身居要职也算是个体面人,况且陈承恩长得一表人才,对家中老母也颇为孝顺,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可不曾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好意都被陈承恩一一婉拒,这在街坊四邻看来都感到大为不解。只是这些街坊四邻不知道,其实早在陈承恩来到长安入职十二卫之前,他已经娶妻生子,不过受到二十年前的那场叛乱的波及,他的妻儿早已离他而去,甚至如今身在何方他都没有丁点消息。 陈承恩本名叫陈仁美,生于一富豪之家,靠着祖上积累的家财世世代代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陈家在当地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富之家。其父母为了让年少的陈仁美将来能奔个好前程,便让他文武兼修,陈仁美倒也不负父母之望,不但肚里有些墨水,更是早早成为一名修行者,虽说算不得修行的天才,但能达到如此境界在乡里也算是难得一见。 如此优秀的青年俊才自然早早被媒人盯上,不到十八陈仁美便娶妻生子,生活当真幸福美满。但是,就在陈仁美觉得自己未来一片光明时,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六王之乱给打破—— 由于宁王反叛作乱,富足的陈家就自然而然的被盯上了。 宁王部下闯入陈家威逼利诱迫使陈仁美的父亲将家财拿出资助宁王,面对这群兵匪陈家老爷哪里有什么办法,只能破财消灾将大半家产捐了出去。后来六王之乱平息,陈家虽不如先前那般富有,但总算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保全下来,更何况家里还留了些田地、铺子。 可不曾想到的是,就是这些保存下来的财产被县太爷给盯上了! 叛乱刚刚平息,清除乱党余孽自然成了首要任务,县太爷买通陈家昔日的管家,诬告陈家老爷当初是主动将家中金银献给宁王供他造反,如此一来陈家老爷就被下了大牢,一阵毒打后什么不改招的都招了,家中那些仅剩的财产也被县太爷夺取。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见陈家连番遭难,陈仁美的妻子便带着儿子赶紧逃回娘家躲了起来,而陈仁美也没有强留妻儿,毕竟当时的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或许妻儿此时的离开反而能保全平安。 而后,陈仁美便连夜背着老母亲逃离了家乡,躲到昔日教授他修为的师父家避难。刚到自己师父家不久陈仁美又接到一个噩耗,老父亲在狱中熬不住酷刑一命呜呼了,陈仁美母亲得知消息后连哭数日,直到最后连眼睛都哭瞎了。 事已至此陈仁美已无路可退,在伤心欲绝之际他将老母亲托付给师父,而后凭着一腔怒火提着刀准备去县衙拼命。可就在此时,某日他师父庄上路过一位借宿的行人,见其老母哭得伤心可怜,便上前问了几句。老夫人见有人问起,就将这些年自家的悲惨遭遇一股脑地哭诉而出,随后又将儿子一路将自己背到此处逃难的事说出,听得那行人连连叹气,似乎替陈家的经历感到大为悲伤。 老夫人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有同情心的路人,不想老天没有绝他陈家之路,那行人似乎是个大有来头、甚至能上达天听的贵人!在宽慰了老夫人几句之后,他将一块令牌交给了老夫人,告诉她可持着这块令牌去京城找一个叫甘戎的大人,然后再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他,届时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随后,不待老夫人问得行人的姓名,那人便消失不见。 老夫人将信将疑地把这件事告诉陈仁美,陈仁美本已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可听老母亲这么一说又有了几分犹豫。他拿起那块令牌细细一看,发现这块令牌雕工精细、材质不凡,一看便不是凡物,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此时他已没有太多的选择,与其拼命之后亡命天涯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去长安碰碰运气。 再三斟酌之后,陈仁美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京师。 到了长安后经过几番周折,陈仁美总算是见到了甘戎,直到此时他才得知这位甘戎便是大名鼎鼎的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与此同时,陈仁美也暗暗惊叹那位行人的身份,心道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自己说见甘大统领就见。 在听陈仁美将自身遭遇诉说后,甘大统领看了看手上的令牌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将其暂时安顿好。 接下来的数日内,陈仁美心中忐忑不已,那个看起来不苟言笑且威严无比的甘大人自那日离开后便一直不再出面,除了命人给自己送饭别的便再无消息。 就在陈仁美愈发地感到焦急的时候,甘大统领忽然带来了一个令他激动无比的消息——州府衙门竟然要彻查此案! 陈仁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惊动州府衙门亲自彻查此事。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太顺利,州府衙门很快查出那县太爷的卑鄙狠毒之举,不但将陈家的财产归还于陈仁美,还撤了陈家老爷的案子恢复了他的名誉。 经此一事,陈仁美老母亲先是谢谢了各路菩萨、佛主,而后便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变卖,让陈仁美去报答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无论陈仁美如何询问,这些办理此事的老爷都说不知道那位行人的身份。没办法,陈仁美最后只得跑去问甘大统领。见陈仁美执着于要直到那行人的身份,甘戎不过是笑了笑,说‘那人既然不想告诉你他的身份便自有他的道理,待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晓’。 陈仁美听后无奈,也只得就此作罢。不过此番前来答谢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见陈仁美如此知恩图报,又看他又一身修为,便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十二卫任职。陈仁美已将老家田地、铺子变卖,妻子托人打听也没了消息,此时的他除了一老母亲也再无牵挂,若是能留在甘大统领身边效力自然最好。于是他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连夜赶回老家将母亲接来长安,自此便成为十二卫的一员,其母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就让儿子改名,于是,陈仁美便改名为陈承恩。 陈承恩离开禁军后按照习惯来到了那家熟悉的酒铺,几杯酒下肚一身的疲乏瞬间消散大半。在饱饱地吃了碗热面后,陈承恩丢下几枚铜钱便摇摇晃晃地向家走去。 回到家后,陈承恩照例宽衣脱靴,准备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桌案时,他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虽然桌面上物品的摆放位置很尽力地被还原,但他仍能发现这些东西被人碰过! 家里有人来过! 陈承恩警觉地摸向尚未卸下的腰刀,而后轻声轻步地移动着,再屋内巡视一圈后,陈承恩说道:“有客不请自来,又为何不肯现身?莫不是嫌弃寒舍简陋?” 安静!屋内依然一片安静! 陈承恩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细缝,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充斥着屋内。 家中并无值钱的物品,此时来者定然不是图财。联系如今长安城内难以言明的形势,他很快便猜出对方的来意——自己身为十二卫的一名头领在各方势力眼中利用价值不可谓不大。但经历过几番磨难的他本不愿介入上层的斗争,是以他行事一直十分低调、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单凭这些他就已做出决断,不论上门的人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的请求。 “若是客人再不现身,待会被在下找到时就莫怪腰间佩刀不客气!” 陈承恩的口气愈发的决绝,他这是在警告、震慑来者让他乖乖现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陈承恩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之际,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只听见一位老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儿啊,你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