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敬廷走了,这位先后侍奉过新唐三位君王的老大人在‘朱雀之乱’后精神、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本以为熬过冬天就能撑一年,没想到还未入冬就与世长辞。 听闻这个消息后,英平心中很是难受,尤其是听尹敬廷小儿子说,老爷子临走前的那段时间里嘴里时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老臣对不住先帝’,不难感受出,老人是带着羞愧与不甘离开的。 看着桌面上那封尹敬廷临终前留下的信,英平迟迟没有伸手将它拆开,或许在他心中,他觉得自己也辜负了这老大人的一片赤忱之心。作为托孤之臣,尹敬廷是最尽心尽责的,甚至为了自己赌上了他的晚节,若非如此,也不会退隐时落得如此惨淡。正因如此,面对尹敬廷的遗信,英平觉得格外压抑与沉重。 一番挣扎过后,英平默默地将这封信收起,他仍没有勇气将其拆开。 收好信,英平痴痴地回忆起过往,这位严厉而又可爱的老头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还记得当初尹敬廷动不动就拿出家国大义来教育自己,一旦自己稍有松懈他就会上纲上线,当初像紧箍咒一般的唠叨,现如今竟然有些怀念起来……想来信中的内容也是些金玉良言吧?只可惜自己当初没有及时听老人家的话,至于这封信,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就在英平胡思乱想之际,叶长衫从殿外走了进来,看着英平手中拿着的信封,他先是一愣,而后问道:“你手中的是什么?” 英平见叶长衫到来,心情不禁开朗几分,他摇了摇手中的信封,道:“信,尹老大人留给朕的信…” 尹敬廷逝世的消息叶长衫也听闻了,想起昔日尹老大人对英平的耳提面命,叶长衫依然心存感激。 “你来有什么事儿么?”刚过廿二,若非有有事叶长衫一般会在山门过了夜再回宫里。 “巧了,我这儿也有封信。” 说罢,叶长衫从怀中同样掏出一个信封。英平疑惑地接过信封,眼神中满是不解。 “谁寄来的?” “没写,只是说须得由你亲自打开,我检查了下这信封没什么问题就拿过来了。” “寄到山门里?” “嗯。” “送信人呢?有没有见着他?” “见着了,是个……是个比咱小一些的丫头。” 英平更加迷糊了,小丫头给自己送信?还是送到千牛山中?他带着不解将信封拆开,一字一句地起信上内容。 随着目光的来回扫视,英平的眉头越锁越紧,看得站在一旁的叶长衫也不禁好奇起来。 “这是怎么了…所有事情都凑一块来了…?”英平自言自语道,说罢他将手中信递给叶长衫,示意他叶也看看。 叶长衫接过信迅速浏览一遍,随后他同样眉头紧锁地抬起头,用着不可思议地语气问道:“折鹤兰快不行了?” “小声些——”英平连忙比了个手势。 这段时间陈进爵对英平的‘监视’愈发地紧,就连英平宠幸了知唐几次都要记录下来,这几日若非叶长衫回山中,恐怕此时陈进爵已经紧紧贴在一旁。 叶长衫会意,降低了声音,说道:“那草堂是什么意思?折鹤兰死了就死了,怎么还要特意写信告诉你?” “很明显,他有事情要和朕说。” “那为何不在信中写明?” “呵,那自然是很重要、很隐晦的事情了,这只老狐狸在魏宫中待了这么久,行事自然是慎之又慎,万一此信落于他人之手,岂不让人落了把柄?”英平冷笑道。 “那你如何打算?” “既然老花农诚心相邀,那朕自然要接受这份邀约。”英平表情变得自信起来,他笑着说道:“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花农既然命不久矣,自然不可能花这么大的功夫来害咱们。” “那么…谁去?” “这么重要的事,他人去朕不放心。” 叶长衫见英平忽然双眼明亮地看着自己,他不禁疑惑道:“……我?” 英平点点头,说道:“你去我最放心,就借着给尹敬廷吊唁的机会,名正言顺地离开,至于姬驷的事,我还是另外物色个人吧,怎么样?没问题吧?” 叶长衫被这一波一波的事绕得云里雾里,他先是思考片刻,感觉此行的确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应承下来。随后,他又抬起头问道:“姬驷?周陈太子?他那边还有什么事儿?” “正想等你来了与你商量商量这事儿呢。” 英平拉着叶长衫坐下,而后伸出脑袋向书房外左右探望一番,确认无人偷听后,他便回到叶长衫身边,小声说道:“姬驷想夺回皇位,想从我这儿借一位师叔用一用,一开始朕琢磨你去比较合适,但思来想去还是风险大了些,此事一旦暴露,我担心这几年苦心营造的假象会被人识破,所以……” “所以你想让谁去?七师兄去?” “七郎?他是万万不行的,天下所有人都能去,唯独他不能。” 叶长衫不解,但也没有深究,继续问道:“三师兄?” “我也考虑过,但……” “难不成你想让他大梁去?” “那就更不可能啦——” 见叶长衫没有揣测出自己的意图,英平索性直接说道:“这次我就压根不想让山门师叔牵扯进来,所以这才找你商量商量…这个人情我是想做的,但又不想牵扯太深,若姬驷的事情败露,一旦发现这里有寒门的影子,自然会联想到我身上,如此一来对我、对山门都不好。” 叶长衫明白了英平的意思,便也在脑海中搜寻起合适人选。 “这个人我分析过,其实他不需要有多大的能耐,甚至不需要有修为,关键是要灵光一些,要能随机应变…” 忽然,一阵急促的小碎步声从殿外传来,英平与叶长衫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选择同时闭嘴。不一会儿,陈进爵略带‘欣喜’的声音从来传来—— “哟!小叶大人?这次回得这么早啊……” ※※※※※※※※※※※※※※※※※※※※※※※※※※※※※※※※※※※※※※※ 周陈内部的变故带来的影响似乎不减反增,这几日王家兄妹几乎天天都凑在一起共商此事,如此一来倒也给了英平丝丝喘息的机会,今日趁着陈进爵有事离开,英平偷偷溜出皇宫。 一路上英平东张西望,生怕被人撞见,如今走在大街上的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像是陈进爵的眼线。 叶长衫若无其事地走着,心中却恨不得将英平狠狠臭骂一顿,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和怀里揣着几千两银子似的?没钱也会被贼盯上啊!看着英平鬼头鬼脑的模样,叶长衫用胳膊碰了他一下,说道:“我说你怕什么?自然点!自然一点好么?” 英平警惕地收回目光,说道:“怕什么?自打知唐入宫后,我出趟宫有多难你知道么?” 自上次兰秋坊行刺事情之后,太后严格限制了英平出宫的次数,若真要出宫也得派几个御林侍卫暗中跟随,一来是为了监视英平动向,二来太后还真有些担心,担心万一英平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好向文武百官与新唐子民交代。 “我可是从知唐的床上偷偷溜出来的好嘛!?“英平忿忿不平地说道,今日他又跑到知唐那儿去了,但上床之后衣服都还没脱,就趁着四下没人从窗户逃了出去。想到这一点,英平更加气愤,道:“哼,朕自己的妃子!还弄得跟偷人似的……” 叶长衫强忍着笑意,他拍了拍英平的肩膀以示同情。 “还有多久才能到?早知道这么远咱就雇辆马车了。” “前面就到了。”叶长衫努了努嘴。 不一会儿,二人在一座宅子门口停下。与长安其他的房屋相比,这座宅子算大的,但它砖瓦陈旧的,像是数十年都未曾翻修过,想来这家人是祖上曾经阔绰,而如今却走向平庸了吧。 “确定是这儿?”英平疑惑地问道。 “是的,我向三个人打听,最后都说在这儿。” “好”,英平点了点头,而后不容置疑地说道:“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将这事儿办成。” 叶长衫也点点头,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而后迈开步子走上前去。 ‘咚咚咚——’ 叶长衫敲得很用力,生怕屋里的人听不见,可过了许久,里面仍然没有开门。 ‘咚咚咚——’ 叶长衫更加用力,连大门上的灰尘都被拍落,可这次仍然无人应答。 ‘咚咚咚——’ 叶长衫几乎要将门给拍烂,此时他的手不再是肉掌,而是寺庙里的撞钟锤一般。 ‘吱呀——’一声,大门终于打开,里面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叶长衫。 “你们是谁?”女童神色有些警觉。 看着小女孩一脸不悦的模样,叶长衫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笑着问道:“小姑娘,你…爹爹在不在家中?” 小女孩扭头看了看屋里,又回头看了看叶长衫,道:“他在——” “在?那你能不能进去告诉你爹爹,说他朋友来看他了?” 小女孩一听,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行,今日爷爷与爹爹在家中接待重要的客人,你们不能进去。” 叶长衫一愣,而后神色有些为难。 听到小女孩的说辞后,英平也不着急,他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小丫头,你进去和你爹爹说,说他的债主来了,让他快快出来见我们。” “债主?”小女孩有些疑惑。 “是啊。” “爹爹欠了你多少?若是不多,我替他还了就是……” 说罢,小女孩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传出铜钱碰撞的声音。 看着小女孩可爱的模样,英平不禁哈哈大笑,道:“你爹爹欠我的钱你这小荷包可装不下,时间紧迫,快去吧——” “哦……”小女孩将荷包放回腰间,她转身就要进屋,可她还没走两步就又回过头,好奇地问道:“叔叔,我爹爹欠了你多少钱啊?” 英平不紧不慢地举起三根手指头,淡定地说道:“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万辆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