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曹军先锋轻进试探,你为何让两翼山坡上的伏兵轻易暴露、以弓弩射阻阵脚?末将虽老,尚有马援之志。 这么好的机会,本该把敌军放至城下、再让两翼伏兵齐出。末将也正好出城掩杀摧敌,本可大获全胜。如今敌军入彀未深,便打草惊蛇……可惜!实在是可惜!” 两天之后,随着曹军夏侯渊部、和刘表军刘琦部,在西城县以西的秦岭山谷中,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试探性冲突。 刘琦部在顺利击退夏侯渊部后,作为刘琦部先锋的黄忠,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觉得懊恼不已——在他看来,今日这场对敌军探路先锋的伏击,原本可以打得更漂亮、歼敌更多一些的。 明明己方已经在西城县以西设置了不少前出阵地,在汉水河谷两岸的秦岭山坡险要之处,秘密扎下两座副营,还在半山腰上驻扎了伏兵。 要是当时再沉得住气一点、把敌军试探的先头部队再放得深入口袋一点,然后再扎进袋口,那绝对可以打出一个瓮中捉鳖的歼灭战,至少多消灭一两千曹军! 但是跟他配合的友军将领,实在太冒失了!曹军才刚进入射程不久,他们就伏弩齐出,提前暴露了火力,把敌军吓跑了。 最终只射杀、射伤了几百曹兵,导致此战的战果大打折扣,歼敌数至少锐减了三分之二。 黄忠那叫一个不甘心呐!他又岂能不到刘琦这儿来诉苦。 然而,刘琦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黄忠的预料。 只见刘琦亲自把盏,给黄忠倒了一杯刚烫好的热酒,温言抚慰:“黄老将军切勿焦躁,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今日之战,我们还是胜了的,只是战果可能比预期少了点。 但你也不要怪仲邈惊退了曹兵,是我告诫仲邈霍峻:遇到曹军来袭,一定要以雷霆之势,立刻吓退曹军,万不可让曹军生出我荆州军软弱可欺的念头。 曹贼势大,非一州一地的诸侯所能敌。所以曹兵是杀不完的,一时多杀几个少杀几個无所谓。关键是要逼得曹军认识到我军不可轻侮、从而生出退却之心、转而把心思放到刘璋身上,才更符合我荆州军的根本利益。 今日之战,虽然或许少掉了千余斩获,但我依然给黄老将军和仲邈按照杀敌两千来记功,该升迁该赏赐的,绝对不会少了。” 刘琦这番话,当然是徐庶教他的,而最本源的出处,还是诸葛亮那封密信。 只不过最后话到口边,刘琦根据自己的理解,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也更符合荆州诸侯的叙事立场。 黄忠听了这番大道理,也终于意识到军事是要为政治服务的。大公子和主公,现在还没打算跟曹军彻底撕破脸,还希望能点到即止、见好就收。 如此看来,让曹军知道荆州军眼下兵利甲坚、强弩劲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乎才是最好的。 射伤射杀几百敌兵后,就将其吓退,多少还能给夏侯渊留点脸面,还不至于不死不休。 …… 黄忠被刘琦踩了刹车之后,仅仅过了两天,在汉中郡的南乡县,夏侯渊也得知了己方试探性进攻的失败。 这让夏侯渊颇为恼怒,很有增兵报仇的冲动。幸好贾诩冷静,死死拉住他,缜密地分析道: “将军切勿动怒!在下听了败军回报的细节,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端倪,请将军三思啊!” 夏侯渊一甩手:“还能有什么端倪值得三思?那些荆州兵如今根本不怕朝廷大军,为了几个县就敢死守到底,一遇到朝廷大军就坚决反击。将来还如何得了? 我在乎的不是这几个县,而是朝廷的威严能不能镇住刘表!要是刘表胆子肥了,就必须把他摁到泥里,逼他认清局面!” 贾诩连忙敏锐地指出:“将军请想,若是荆州军非要重创朝廷的军队,他们会在我们探路的先锋刚刚进入伏击圈时,就全力迎击么? 要是把我们的先锋放得再深入一些再动手,今日的折损就不是区区几百人了。看得出刘表刘琦父子还是畏首畏尾的,朝廷也该恩威并施才是,要我说,眼下就别犹豫了,还是尽快南下图取巴西吧。” 夏侯渊被贾诩这么一分析,也稍稍挽回了点面子:按贾诩的说法,刘琦有机会取得更大的杀伤,但不那么干,就想吓退曹军,这也是他们忌惮朝廷的一种表现,说明朝廷的威胁还是好使的。 夏侯渊正在犹豫,结果当天晚些时候,刘琦就派来了一个求和使者,送来一份金银珠宝厚礼,希望跟夏侯渊言和。 夏侯渊正是骑虎难下,需要一个台阶,也就跟贾诩一起接见了对方。 使者入内,夏侯渊金刀大马地居中而坐,倨傲戟指骂道:“尔乃何人?刘表凭什么派你为使?” 使者做了个天揖:“在下襄阳野人宋忠,蒙刘荆州礼遇,自当报答。” 原来,这个使者也算是荆州大儒了,曾经跟司马徽、庞德公等人交游,比徐庶诸葛亮还高了一辈,也算是前辈名士。 历史上两三年后、刘表病死、刘琮被蔡瑁蛊惑降曹,就是派了宋忠为使,后来又派宋忠去通知刘备说自己已经投了。刘备气得差点把宋忠剁了,最后还是看他名士的身份,不屑于一般见识。 注:《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备乃大惊骇,谓忠曰:“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引刀向忠曰:“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大丈夫临别复杀卿辈!” 如今刘琦需要一个对曹操阵营暂时示弱、虚与委蛇的使者,当然就想到了从父亲那里要来宋忠。 当然,刘琦并不会把自己和徐庶的谋划,全部告诉宋忠。所以宋忠也不知道刘琦示弱的真实动机,他只管自由发挥求和就是。 刘琦也不在乎宋忠的死活,哪怕宋忠被夏侯渊砍了也没关系。宋忠本就是个软弱投降派,死不足惜。 如此机缘巧合,宋忠一见到夏侯渊就卑躬屈膝,各种口称朝廷之德,还委婉表示: “我主并无与朝廷相争之意,只是张鲁覆灭时,申耽、申仪不稳,我主担心襄、樊上游出现变故,为求自保不得不出兵。 如今朝廷既已平定张鲁,只要不再图我荆襄,我主自然愿意与朝廷和睦。但若是非要威胁荆襄,我主也只得托庇于车骑将军,以求自保。 在下此番带来黄金百斤,白银五百斤,绸缎三千匹,请夏侯将军笑纳,聊慰将军平汉中之劳。我主并不敢以钱财俗物相扰,只是想箪食壶浆、犒劳王师而已。” 夏侯渊听说对方送了这么重的财货礼物,心情也稍稍缓解了一些。加上之前贾诩就在那儿反复劝说,一再表示曹公肯定也不希望横生枝节。里应外合之下,终于把夏侯渊的仇恨值给彻底拉走了。 夏侯渊没及时支援到申仪,原本就是差个面子。只要面子找回来了,有个台阶下,这个局就是可以解开的。 现在刘琦稍稍展示了一下肌肉,同时又没有一味追求多杀伤试探进攻的曹军,而是点到即止。 点完之后还送了一份礼,好言好语认错服软,夏侯渊也就借坡下驴了。 “既如此,让刘表好自为之!好好管教儿子!”夏侯渊威严地敲打吓唬了宋忠一番,就把宋忠放回去了。 宋忠这人也没什么骨气,被夏侯渊一番吓唬,几乎是抱头鼠窜而归。 夏侯渊看他逃跑时的怂样,内心愈发鄙夷,却也因此放松了警惕。 此后数日,夏侯渊在南乡继续休整、调整部署、筹措积蓄军粮,一边也是等待曹操的正式回复—— 之前为了上庸问题,跟荆州军擦枪走火,夏侯渊也不敢自专,也是请示了曹操下一步战略的。在新形势下,下一步具体是打上庸还是威胁巴蜀,还要曹操最终拍板。 等了几天后,曹操的信使终于翻山越岭竭尽所能通知到了夏侯渊。 夏侯渊和贾诩一起看了曹操的新命令,果然是同意夏侯渊继续专注巴蜀,不要树敌太多。 有了这个总方针作为指导,夏侯渊也就再无疑虑,把休整完毕的部队投入到了新的进攻中。 他兵分两路,一部顺着此前追击张鲁的路线,翻越大巴山,走山区小路威胁巴东、巴西,争取渗透到渠江流域,攻破宕渠。 另一路,则是沿着阳平关外的金牛道南下,再转马鸣阁道,打算强攻蜀地心腹——不过这一路雄关众多,马鸣阁道沿线的葭萌关、白水关都是易守难攻之地。 蜀道之难,也会在这条路上得到充分的展现。 夏侯渊的军队刚刚沿着金牛道推进了几十里,就遭遇了刘璋军的坚决阻击,层层抵抗。 夏侯渊的地理并不是很好,加上他此前对蜀地环境的印象,也都停留在别人转述的层面。 如今身临其境,亲自打了两场蜀地山谷关隘的攻坚战,才知道一脚踢到铁板上、是何等的酸爽。 夏侯渊无奈,赶紧又找来贾诩等谋士商议,只好另想办法找路进攻蜀地。 但夏侯渊的进攻,已经把刘璋吓得不轻,简直是六神无主、疯狂想赶紧找条大腿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