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当然不可能知道诸葛瑾内心的全部打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只要跟刘备说“这个计划是子瑜先生点头的”,那刘备一定会立刻投入资源去执行。 哪怕诸葛瑾跟他明说“我现在还没想好办法,但我相信几个月后会设计出办法”,刘备也会坚信到时候他一定拿的出办法。 这就是“历史记录”积累的信用之力。 谁让人家出道至今、算无遗策呢。 当下陈群也就没再废话,决定先按照先生的点拨执行下去。 即日就组织起以工代赈的将士家眷们,去射阳泽和运河南段沿岸搞疏浚和圩田,为将来的运河闸门工程打基础,清理规划中的“未来库区”。 送走陈群之后,诸葛瑾这边也没闲着。 一方面他也要亲自动动脑子,把一些前期细节规划一下,帮着略作点拨。 另一方面,此后几日,诸葛瑾也得忙着给弟弟诸葛亮写最后一波重逢前的家书卷轴——相比于他去许昌前送出的那波卷轴,他这次的规划,要更加有的放矢一些。 因为这次他从许都回来后,就收到了诸葛亮给他的回信。 其中有明确汇报自离开徐州逃亡后这两年半里,诸葛亮学问究竟长进到了什么程度,掌握了哪些新东西、在荆州结交了哪些人脉、师友。 诸葛瑾这次再指点弟弟,就能针对性地补强薄弱,并且更偏向于实操。 而就在诸葛瑾一边指点陈群、一并准备家书的同时,刘备那边后来也找过他一次, 为的是宋家自立门户那天,刘备跟糜竺、田豫聊的“接回田豫等人在幽州老家的家眷”一事。 刘备解释说,那天他和田豫的谈心很顺利,田豫也暂时收起了回老家奉养长辈的念头。 但对于把家眷接来之事,田豫表达了一些担忧: 如果走陆路,太过车马劳顿,家中长辈怕是经受不起折腾。 坐船虽然比车马轻松些,但内陆河道不通幽冀,海路又太过风浪颠簸,哪怕是走贴着海岸线的近海航线。 诸葛瑾听了刘备的转述后,觉得这个问题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改良优化。 于是他就顺便建议刘备:不如和田豫、以及其他家眷还在幽州老家的元从袍泽立个赌约, 如果刘备能拿出诚意来,改良糜竺家海船的抗颠簸能力。 哪怕没法完全改良,但只要有进步,那么田豫等人从此就别再提什么回老家养长辈的话了,乖乖尝试把家人接来。 刘备觉得这个约定胜算不小,就去跟田豫等人说了。 田豫等人闻言果然面露难色,但随即想到“主公身为征南将军、一州刺史,尚且能为元从属下接家眷这样的小事付出努力、做出改良,我辈岂能不领情?” 最后,他们也只好暗示着答应:只要刘备努力了,哪怕只是取得一丁点改良,他们也愿意心悦诚服,从此不提家族拖累。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大家各自展示诚意,然后各退一步的。 刘备姿态摆够了,别人就得领情。 而刘备拿着这个约定,回头跟诸葛瑾说时,诸葛瑾的回复依然是让他耐心,至少等两三个月—— 反正现在是寒冬十一月,冬天刮的都是北风,也不可能从徐州开船北上幽冀州。 后世那些“漕运改海”的朝代,一般北运的海路粮船,也都得等到农历二月过半、季风顺风时才启航,三月份才到北京。 汉朝的航海技术、风力利用,只会比明清差得多,所以明年三月份之前是不可能航海北上的。 所以诸葛瑾同样可以拖着,目前先立项,挖坑待填。 刘备的这些新需求,最终也促使诸葛瑾在给二弟的新家书里,稍稍多加了两卷针对性地知识, 强化二弟对于浮力、流体阻力和动力的一些基本常识,说不定将来能用上。 …… 宋家自立门户事件后数日,连续埋头闭关的诸葛瑾,终于准备好了给二弟的新一波家书和密卷,然后依然让唐光送去襄阳联络。 诸葛瑾自己也准备最后花几天、视察一下陈群的疏浚射阳泽造圩田工程,看看以工代赈执行得如何, 如果没大的问题,他也可以安心带兵去豫章了。 这次给二弟的家书,诸葛瑾是十一月半寄出的,基本十二月上旬能送到。 二弟再花几天准备、脱身,十二月中旬应该会启程,来豫章和家人会合。 广陵逆流去襄阳,大约两千多里水路,到豫章是九百多里,从襄阳顺流来豫章则是一千二百里。 顺流而下船速快,如果昼夜行船,七八天就能从襄阳到豫章。 所以,自己和叔父、弟妹们,肯定是赶得上在豫章郡团聚过新年的。 自己带着军队,应该会比阿亮稍微早到几天。而且也没必要非得立刻去叔父所在的西安县—— 关羽的第一波援军去的时候,是担心西安县有失,一旦笮融脑抽突然发起强攻,叔父守不住城,所以必须确保安全第一。 而有了关羽之后,诸葛瑾笃定西安县的防守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他这次再带两千丹阳兵去,具体如何部署,优先需要考虑的就是“驻扎在哪儿,才最利于后续对笮融的反攻”。 没看错,就是反攻。 笮融号称“拥众数万”,诸葛瑾只有四千人、外加朝廷册封的诏书名分,但他就是敢考虑反攻。 虽然鄱阳湖口最要害的柴桑,肯定有重兵防守,不可能直接偷下来。但湖口对岸的彭泽县,或者别的什么落脚点,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诸葛瑾这次去,就打算在柴桑周边先偷个小县驻扎,然后跟二弟会合,届时就可以和叔父、关羽成掎角之势,互相援护。 …… 诸葛瑾规划盘算好出兵的一切事宜后,就如约去陈群那儿,看看水利项目的推进进度。 陈群干得还不错,他带着一大群民夫,在作为未来运河调蓄库的射阳泽周边,搞了十几天的疏浚,各种挖掘低处的淤泥,往高处堆砌。 陈群本人,也偶尔住在工地上,及时了解情况,就近管理。 他虽不喜欢工程,但却喜欢体验新鲜的管理历练,觉得这是一种人生财富,很能开眼界。 工作量的分配,和作为工钱的赈粮发放工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看来管理上是绝对没问题的。 真有问题,也只能是技术上的问题。 诸葛瑾对陈群的管理能力很满意,随口问起是否有遇到其他困难。 陈群也直接回答:“粮草、管理都顺利,百姓也扛得住这点劳作。如今这活儿,比正经的湖泽疏浚还是轻松不少,因为水位很低,不用挖水底下的泥。百姓最大的抱怨,主要是没见过这样的干法,心中迷茫,便容易懈怠。” 根据陈群的讲解,诸葛瑾也注意到疏浚的工作强度确实不高。 正常疏浚工程的最大劳力耗费,是来源于从水底下把淤泥挖起来,再堆到岸边,水底下作业的阻力非常大。 而现在运河修闸门前,水位很低,等于是把湖水半放空状态、提前挖裸露的河底泥,就很轻松。 如果和平原地区的土方挖掘工程相比,挖一方干燥土壤的劳力,折算过来起码能挖五六方泡软的河泥。 如果淤泥特别稀软,甚至十几方才能抵一方干土的工作量。 但人都是需要成就感的,哪怕是民工。给粮食固然能让人卖力干活,如果能再给点成就感,工作效率就更高了。 埃尔顿梅奥早在二战前,就通过西屋电气的电机线圈绕组工人实验,发现了这个道理,驳斥了此前机械死板的泰勒管理法。 诸葛瑾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云淡风轻地问:“长文就没想过用别的说辞,让百姓坚信他们做的事情最后一定能成、会载入史册?这些百姓也没读过书,你跟他们讲技术他们也听不懂吧。” 陈群:“百姓确实听不懂细节,所以我想了别的说辞,来鼓励大家的信心。我说:大家尽管放心,这法子是诸葛先生让这么做的。 然后让小吏们趁着歇工、吃饭的间歇,给百姓们讲先生过往的神算故事,百姓也就愿意卖力干活了。 但我担心,采用这种说辞后,百姓虽然一时被鼓舞,可一旦将来真有个闪失,先生的名声也会受损——先生不会怪我吧?” 诸葛瑾大笑:“那不就行了!眼前能让百姓们做到‘不理解也执行’就够了,以后的事不用你担心——算学不会骗人,湖水也不会自发从低处往高处流。” 诸葛瑾和陈群闲聊时,那泰然自若的表现,也都被周边的小吏、施工百姓远远看在眼里。 大家自然是信心大增,干活更加有劲了,但也有不少人产生了“诸葛先生是不是从来不会算错”的好奇心,就等着看他笑话呢。 项目的期待感和关注度,瞬间拉满。 …… 诸葛瑾给陈群吃完定心丸、鼓舞完士气后,他在广陵这边的任务就算是彻底完成了。 虽然刘备每隔几天还会来找他聊聊天,糜竺也会偶尔来请教一些小问题,但都不麻烦,很容易料理。 糜竺倒也暗示过诸葛瑾有没有考虑成家, 但诸葛瑾又是眉头一皱,觉得“打完这一仗就回来结婚”的弗莱格太不吉利了,拒绝在大战之前讨论,听都不想听。 汉朝结婚还是太麻烦,毕竟要六礼具备,如果从纳彩开始算起,可不得小半年才搞定? 你要是允许跟后世那样“闪婚”,几天就跑完流程,那诸葛瑾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 糜竺退却后,转眼已是十一月底。 诸葛瑾难得清闲,享受着战前最后的放松时光,调整自己的状态。 终于,临走前两天,他家又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诸葛瑾倒也没有架子,亲自出迎,发现竟是几个他记忆中略有印象、但穿越后绝对没见过的士人朋友来访。 “子瑜兄,一年未见,竟飞黄腾达至此,可喜可贺,小弟贺喜来迟。” 诸葛瑾赶忙整理了一下记忆,才试探着回应:“子山贤弟?你是从……” 对方立刻承认:“没错,我月中才从吴郡回来,昨日刚到。” 还好没认错,说话这人正是几个月前还在吴郡种冬瓜的步骘步子山、自己名义上的老同学。 而旁边两人,便是严畯和卫旌了。 没想到自己出门去豫章前夕,还能赶上这些人来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