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时,朱厚照已经过了杭州到达宁波。 这也是他此次南巡的最后一站。 在这里,他召见了大明水师提督伍文定,并且已经宣布了荆少奎任应天巡抚的事,同时将王炳这个临时‘代班’的人又叫到宁波。 在宁波,阅大明水师当然是一个重要的活动。 但这个仪式性的东西不是为了摆出来好看的,而是为了再次接见外国使臣,并与他们明确国与国交往的一些规矩。 朱厚照很重视这项工作。 中国人是不太容易会完全推翻祖宗的东西的,大明开海,中原第一次与这么多外国交往,他虽然称不上这方面的祖宗,但他可以创立一个法律性的规定,那么后人再做这项工作时就有了前例可循。 顾佐被调任总理外务大臣以后,最为重要的也是这样工作。 当然,首先是要从水师开始。 正德十年的大明水师,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几条破船、几个水兵,有时战力还不如海盗的军队了,经过几年的建设,现在伍文定有战船一百二十余艘,可用之兵近一万五千人。 此外,还有宁波、福州、泉州三处军港。 因为皇帝要检阅水师,所以半数战船集中于宁波港,从远处望去那真是桅杆林立,没有尽头。 这,是朱厚照接见外国使臣时的底气所在。 宁波行宫, 皇帝正在听浙江巡抚姜雍和宁波市舶司符一辉禀报典型的涉外案件,这是他早就吩咐顾佐去做的事。 而且不仅是最近,是要这几年,最为典型的大案、要案。 其中有一桩案件,自去年到今年闹得是沸沸扬扬。 而起源则要再往回追溯, 话说正德七年春末,有一个叫日向谷的日本国商人登岸宁波,他大概也是逃命,所以最初的目的就是想办法留在大明。 因而到岸以后,根本就无心于生意,反而是到处找门路贿赂官府官员,最终他是找到了负责这方面的主管官员,名为易仁泽。 易仁泽首先是为他违规延长居留证期限,然后就帮助他开具通行证。 因为是逃命,所以日向谷不愿意留在宁波,可以说哪里都行,就是别在沿海。 后来他跑啊跑,就到了河南。 对于易仁泽来说,大明朝那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会怎么样,那么多银子摆在眼前,不要是王八蛋。 本来他也不知道日本国遍地大名,碰上的概率不小。 可哪知这个日向谷是什么大名之子,他就是逃到大明,也有人要他的命。 这就坏事了。 一个贪污案件便成了外交事件,那边的人觉得大明在保护他们的死敌。所以多次派使团前来交涉,甚至扬言要告到京城。 提到京城,易仁泽便慌了神。万一他们这些人贪墨的事情捅了出去,那可怎么得了? 这个时候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叫日向谷的人抓起来交给人家就完了。 易仁泽也是这么做的。 他知道日向谷跑去了哪里,派上手下十几人一路赶到河南,对他来说抓个人实在是小事一桩。本来市舶司也会和地方政府联系,共同抓捕偷渡的外国人。 算是有惊无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易仁泽还是想得太简单,日本人是什么人? 正德八年,这帮人又来了。 到了宁波直接就找他,说先前我们丢了日向谷,现在我们查实日向谷还有两个弟弟也跑到了大明!你要马上交出来! 这次,易仁泽就傻眼了,交人?他哪里去交? 根本就没有啊! 可日本国人不管,不交人那就还是去年那一招,他们让使臣到北京去和大明皇帝交涉!到时候,日向谷贿赂的那些事情肯定是瞒不住! 易仁泽这时候才醒悟,这帮人是知道他的软肋,所以来敲银子来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 捏着鼻子、忍气吞声的也只得把钱给交出去。 在正德八年,这只是银子的事情。 但背后是什么? 是大明市舶司的一个官员被日本人拿捏在了手里。 后来,日本人就开始向养蚕、缫丝这些技术伸手,如果说这是关乎经济,那后来两千料宝船的资料被泄则是关乎军事了! 案子在正德九年末爆发出来,包括梅可甲在内,大明一众官员都搞不清楚,怎么日本国最近是开了天眼了? 生丝、纺织都叫他们学去了! 再后来,锦衣卫暗中摸查才逐渐有了些眉目…… 这种案件,朱厚照这个后世来客听闻怎么会不生气,所以专门的叫他们就这些涉外案件一一详禀。 现如今,易仁泽已经被抓了起来,他已经提供了当初敲诈他的那几个日本人的名字,这些都在他的面前。 以及从去年末开始爆发,到如今半年的时间查出的结果一并放着…… 朱厚照捏着拳头,简直就想把易仁泽的九族给灭了,但是仔细想想,这件案子还是需要他,而后再杀也不迟,“日本国,有使臣在宁波么?” 顾佐小心答道:“有的。不知陛下,可否要召见他?” 朱厚照没有回话,而是问宁波市舶司的符一辉,“你们刚刚说的这些是易仁泽的招认?是否核对过?实情确实如此?” “回皇上,臣核对过,此案确实因此而起。” “欺人太甚!!”朱厚照狠狠拍了桌子,他猛得站起身,“大明的臣子犯了错,朕自会处罚。但这些日本国人竟敢做出如此无耻、大胆之事,一样是断不能容的!先前还有人和朕说,确实是咱们私藏了人,放屁!从今日起立一个规矩,从今往后日本国再向大明要人,一律都是没有!谁要敢开这个口子,朕要他的脑袋!!” 顾佐、姜雍等人全都吓得跪伏于,“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息怒?碰上这样的事,你们不生气才是好本事!尤址,去把那个日本国使臣带来!现在轮到朕问他们要人了!” “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伍文定,朕问你,大明的水师能不能打到日本?!” 伍文定直起上半身,傲然道:“回陛下,当然能!” “能不能拦截日本的商船?!” “回陛下,当然也能!” “好!”朱厚照断然道,“你说的话,朕信!这件案子,朕在来宁波的路上还琢磨呢,怎么读圣贤书的大明官员和倭国之流能合谋闹出二十万两银子的贪墨案,不曾想里面还有这些猫腻。 朕先知会你们,商业竞争各种手段都有,这暂且先不管,但刺探大明军情属于特别重大的案情。所以朕先将丑话撂在前头,宁波这地界儿外国人多,谁要是出了这个门,私下里瞎答应他们什么,到时候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朱厚照有些气急攻心,脸色都涨得彤红。 靳贵看着害怕,捏着手心汗道:“陛下旨意,臣等均会照做。请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王炳。” “老臣在。” “修书一封去京师,让他们做好准备。” 王炳不解,准备?什么准备? “老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朱厚照紧皱着眉,一字一句的说:“做好东征日本的准备!” “陛下!”杨廷和赶紧开口,“朝廷刚刚在西北用兵,此时再征日本,未免有些冒险,即便要征,臣也以为似应再等几年?况且明年陛下还有亲征的计划。” 朱厚照此时渐渐平复下来,他说道:“无妨,必要的时候,亲征可以稍缓。” 这…… 皇帝对这件事是怎样的态度,他们这些人都再了解不过了,如果能讲出这句话,那就说明其实已经没得劝了。 所谓亲征的准备,就是筹集粮草,准备各种作战物资。 反正已经在过程之中了,用到另一场战争之上也是一样的。 朱厚照很认真的说:“国与国之间有时候需要这样一种意气之争,这是一口气,朕争得就是这一口气!也是给后世儿孙留下这么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