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这边!”众人在山上待了五六天,不知道山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跟着平三一边跑,一边打趴路边突然出现的追兵。 小野一边背着冰流跑,一边问道:“平三,我们这是去哪?” “黑栗村!”平三手里举着一个从追兵那抢来的盾牌顶在身前,“冰流伤很重啊!” 黑栗村?冰流的眼中久违地闪动了一下。在他去将神门前,曾经在深宫中听父王和母后说起这个名字,只是没有人告诉他这是哪里,而他听到这个名字时,总是感到仿佛被万箭穿心一般难受,心底一片骇然。稍微懂事后,他偶然一次想起去查查黑栗村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知那是吱吱鼠族的生活地后便不再详查了。 “黑栗村?”茶罗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里环境恶劣,终年被浓雾笼罩,不见阳光,只有吱吱鼠族和一些蛇族生活在那里,一般人很难在那里生存,为什么要去那里啊?” “青水王族一直对黑栗村采取很宽容的态度,不设城隍,不立州司,而黑栗村也非常安分,从没有过违逆王族的举动,那里绝对在大王子的势力范围外,应该还不会追杀我们。” 的确,黑栗村一向对外封闭,人迹罕至,被允许阖村自治,外界也一向排斥黑栗村,小野心想,也许那里会有冰流需要的营养品和药物,甚至能找到医家好手。 众人一路赶到河边,这里没有渡口,只有一艘船停放在岸上。 平三指着船大喊道:“把船推下去!上船逃走!”说罢便把盾牌朝船上扔过去,好腾出双手来推船。 小野却喊道:“你们都上去!”然后双手一托,茶罗喵和大壳都被扔了上去,平三此刻已经跑到船前,伸手欲推,小野却把他也托了上去,然后一脚把船踢入河中央,猛地一跳落到船上。 茶罗喵怔怔地拍了拍手:“小野,牛!” 从船舱走出一个龟族渔夫,他见到小野,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指着平三说道:“后生啊!你给那么多钱让我渡人,没说是渡朝廷重犯啊!” 平三双手叉腰道:“所以你现在跳下去,就当船是被我抢了行不。” 渔夫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碎银,道:“不行不行,别和我扯上瓜葛,这钱我拿了不安心啊。” “你是一定要我动手咯?”平三一把把渔夫推下水,“下去吧你!”那渔夫从水下伸出手比了个“可以”的手势,然后扎了一猛子游走了。 小野有些不安地说道:“平三,这” “对不起啊小野,我没办法了,只有骗他才肯把船弄到这边来。” 小野却摇了摇头,朝平三微微笑道:“谢谢你做的一切。” 平三停了有一会儿,茶罗喵不耐烦地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捂住耳朵。 “好耶” 那船沿着槐河,飞快地顺流而下。 船舱内有一些吃的,小野用手捂住锅炉加热,在不产生明火的情况下炖了一锅汤,众人将汤瓜分干净,小野也掰开冰流的嘴强行灌了一碗。虽然冰流还是如同木偶一样毫无生气,但是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在船上,平三和小野他们分别交换了自己的经历和所得的情报。 “可恶啊,我就知道那个大王子不是好人。” “可是平三,那把吸收进身体的剑真的不用担心吗?还是让大壳给你看一下吧。” “没有什么异常啊。” “茶罗,你的手怎么了?整圈皮肤都掉了!疼死了吧。” “嘿嘿” “问你话呢,笑什么?” 小野把冰流轻轻地放在床上,又关紧了船窗,对众人说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上由我来站岗吧,大家早点休息。” “老是让小孩子来做这么重要的事,多不像话,啊”茶罗喵这样说着,却不争气地打了个哈欠。 小野笑道:“我没事的,我的身体被形元锤炼得最多,所以能撑住,不用担心。” 众人便都回船舱休息去了,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很快就都入睡了。小野戴着斗笠和面纱,右手拿着断刀撑在船舱前,左手抓着斗笠不被晚风吹走,静静地等着天亮。 深夜,一声凄厉的喊声打破了槐水的宁静,冰流猛地坐起来,竖起耳朵——那是花蝠子的声音。 “四王子冰流失德外通黑峰炼制尸鬼辱祖败宗神人共愤追云殿下奉命擒杀” 这是花蝠子的传音功,即使远隔数百里也能令人听到。也许是离得很远,船舱内其他人都没有被惊醒。冰流直直坐着,身体不自觉抖动着,但见船舱门一下子被打开,小野快步走了进来,抱着冰流,低声说道:“没事的他离这里很远我们安全了。好好睡吧,我们都在你身边。”小野抱着冰流,没有察觉到冰流此刻眼中不再无神,有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里溢了出来。冰流微微张着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深夜的船舱实在是太暗了,小野没有注意到冰流的变化,轻轻把他放下,盖上被子,然后走出了船舱。 花蝠子的声音回荡在槐河上方,但冰流却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 “千里江陵一日还啊!这槐河真是给力,我们下船吧!”起床后的平三望了望周围,朝大伙们喊道。他又走到小野身边,见小野竟然真的一眼没合眼,不自觉心疼起来,“小野,你还好吧?” “没什么的,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就经常这样。” “啊,那可不行啊,这样很难长高的。” 小野似乎被逗笑了,平三又赶紧接着说道:“但是小野,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很高的!” 茶罗喵走来,敲了一下平三的头,“江陵是哪啊?” “应该是他‘原来的世界’的地名。” 茶罗喵见到小野戴着斗笠坐在船舱前,也不由地蹲下,诚恳地对小野说道:“昨晚辛苦你站岗了,我们这些大人真是没用。” 小野却微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此处,槐水的流速已经显著地慢了下来,众人便拿出船桨笨拙地划了起来,平三喊道:“加油啊!黑栗村就在对岸了!” 终于靠岸了,小野给冰流戴好面纱后,想再次把他背起来,平三见此,道:“小野这样太累了,今天让我背吧。”他上前抱起冰流,心里咯噔一下:冰流的身体比纸还要轻。小野却摆手表示没关系,“冰块脸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安心。” 没有人注意到,冰流竟然微微地点了点头。 ------ 齐格凡——胖熊猫,他终于有名字了,伸手在泥泞的滩地上的一个脚印摸了摸,又拿起脚印里的沙子嗅了嗅。 “一个半时辰前他们来过这里。” 鬼头雕命令道:“追。” 花蝠子和鬼头雕伸出双翅,朝小野他们飞去,高矮胖瘦四只熊猫——剩下的还没有名字,也以轻功急速追赶。 小野这边,发觉不知何处起,这里竟然有了薄雾,而且越往前雾气便越浓,几乎要看不见前方了。 茶罗喵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道:“走得没错,前面应该就是黑栗村。” 众人来到一个用石头搭成的门前,在门上有细长的石头拼成三个大字:黑栗村。 村周围没有守卫警戒,看起来黑栗村似乎不担心有人会溜进去,毕竟这里气候恶劣,不适合居住,而且也没有什么值得偷窃或者抢劫的东西。 大壳见前方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忧心忡忡道:“真的要进去吗?我们还不知道吱吱鼠对我们的态度万一他们也倒向大王子,那该怎么办啊。” “找到咯——”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众人回头一看,花蝠子他们竟然追到这来了。 大壳不再犹豫,喊道:“跑啊!” 花、鬼立刻打开双翅朝他们飞过去,熊猫们也跳了过来,但毕竟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堪堪赶到黑栗村门前时,小野他们都跑进去了。 鬼头雕埋怨道:“悄没声地拿下就是了,非要喊。” 花蝠子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猎杀,才有趣味啊。” 齐格凡看了看前方吞没一切的浓雾,向两位大人请示道:“黑栗村地形复杂,环境险恶,若被他们深入就很难再找到了。大人,我们是否即刻调最近的王卫军包围这里?” “找?”花蝠子森森地笑出声,“我们根本不用亲自去找。” 入目皆是浓雾,不见丝毫阳光。花蝠子一干人轻功皆在上乘,因此尽管黑栗村有众多沼泽流沙——这两种状态就是出现在这里了,并没有影响到花蝠子他们的脚步。 几乎不能称为“路”的周边,都是干秃秃且扭曲的大树,树皮黝黑,似乎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看起来很多年以前,黑栗村还不是如今的惨状。 感觉到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靠越近,齐格凡忍不住提醒道:“大人,‘他们’来了。” 花蝠子却只是吹了个口哨,根本没放在心上。齐格凡不禁暗骂自己的愚蠢:“论感知,常年眼盲、况且是蝙蝠族的花蝠子大人不知道听觉比自己强多少倍,连自己都察觉到了,花蝠子大人肯定更早就发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花蝠子一行人都停住了脚步,鬼头雕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聚拢过来的吱吱鼠们。 “围!”领头的吱吱鼠一声令下,数十只吱吱鼠拿着长枪对准他们,围了上来。 “错,是你们被包围了。”鬼头雕用力地扇动了下翅膀,巨大的劲力裹挟着一股强大的气流,瞬间将方圆百米的浓雾吹散,几十年没有迎来日光的黑栗村竟然再次被阳光普照,但带来的不是普照下的生机,而是吱吱鼠们的灭顶之灾。 在阳光的照射下,吱吱鼠们脆弱的皮肤很快被烧焦,他们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哀嚎着,几个尚存一丝神智的吱吱鼠试图爬到树荫下,寻求庇护。鬼头雕挡在领头吱吱鼠的树荫面前,将他拎在阳光下,冷冷地说道:“带我们的人进去。” 吱吱鼠首领被阳光灼烧得死去活来,强忍着苦痛道:“黑栗村深处是我族禁地!擅入禁地槐水神灵降罪,所有人都活不了!” 鬼头雕偏着头,森然笑道:“神灵怪罪?”他一把扯下吱吱鼠首领脸上的面纱,让日光如刀般在其脸上刻出无数道伤疤:“你们的存亡皆在我等一念之间。屠尽你族,我们可以比神灵做得更快、更好——” ------ 黑栗村深处,一个用石头搭成的堡垒外。 “这个堡垒看着很危险啊,要进去吗?”平三问道。 “当然要,我们走到这里,连一个吱吱鼠都没遇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小野托了托身后的冰流,“也许吱吱鼠都住在这里面呢?只要我们好好地和他们说清楚,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小野作为在青水长大的狼族,从小到大不知道受过多少白眼,他当然知道好心未必有好报,但眼下,众人一路躲着各种危险的路况和毒虫,来到这里时都已十分疲惫,而他们无法应对的强敌追兵又紧随其后,小野只能以此话鼓励众人重拾信心,至少在接下来与吱吱鼠的交涉中不要因为压力过大而另起冲突。 小野在石门边上叩了叩,清脆而空洞地回音响荡在石堡内,“有人吗?打扰了——”小野朝里面喊道,但是除了他的回音,这里无人回应。 要进去吗?可是强敌就在身后,被他们逮到必死无疑——甚至生不如死,看冰流现在的状况就知道了。小野背起冰流,走进了石堡。“走吧。”平三喊了一声,都跟了进去。 石堡内,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已经枯萎弯曲的树,一个女人蹲在树上,似乎是在“看”着他们。 小野双手围在嘴边,作喇叭状,朝女人喊道:“打扰了,请问——” 那女人一下子跳到小野面前,或者说是冰流面前。 女人的耳朵很短,结合脸型来看,或许是豚鼠或者竹鼠?但是仔细一看,女人的耳朵竟然有一条整齐的伤口,显然她的耳朵原本很长,被人残忍地削到耳根,再结合脸部轮廓来看,女人显然是一只黑毛兔子。只是她形容枯瘦,能看到她瘦削的颧骨,皮肤也如枯木般粗糙,一双大眼空洞着——她的双眼似乎被血腥地挖去了。 虽然兔女的外貌因为这些残害而显得异常可怖,但大壳却从她脸部瘦削的骨骼轮廓判断出,毁容前,她应该是一个清雅脱俗的绝世美人。 女人只是将双手伸向冰流,冰流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小野却迅速地挡在女人面前,生怕女人会对冰流不利。 小野再次问道:“夫人,您——还好吗?” 兔女停住了动作,“嘎嘎”地笑了起来,笑声更是十分刺耳,“我很好,好得不得了,嘎嘎。” 平三上前问道:“夫人,您是吱吱鼠吗?” “我当然不是了,我是兔子呀,嘎嘎嘎嘎。” “那您是谁呢?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变成这幅模样呢?”平三追问道。 兔女却在瞬间出现在了平三的面前,惊得平三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平三后退时发出几声叮当响声,兔女立刻伸手朝他裤子摸去,茶罗喵马上冲过来:“干什么呢!”兔女却轻轻地一推,甚至没有碰到茶罗喵,他却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兔女从平三的裤袋里摸出一点碎银,还有三脸鼠女交给他的金币。那些碎银掉在了地上,兔女却紧紧捧着那个金币,喃喃道:“可怜的孩子真是可怜啊怎么变成这样” 平三嘟囔道:“其实我觉得三圣女是活——唔!”茶罗喵捂住了他的嘴。 兔女虽然没有眼睛,耳朵也被削掉了,但似乎知道在场每一个人的位置。她朝小野,或者说是冰流走去,伸出双手,道:“把他给我好孩子,把他给我。” 小野伸出手肘,做出防御的格挡动作,他提醒道:“夫人,您想干什么?冰块脸伤的很重,请您不要伤害他。” “伤的很重啊,我知道,我是来救他的。”兔女继续朝小野走来。 怎么办?要把冰流交给这个古怪的女人吗? 平三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朝兔女喊道:“夫人,您是——” 兔女却突然嗅了嗅,一股焦味?很快,众人也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味,还有烟雾也从外面飘了进来。 茶罗喵马上说道:“我去看看。”他刚出去就被吓得大叫出来。众人见状,也赶紧出去看看。 只见石堡外,是一片火光。鬼头雕一手捏着吱吱鼠首领,另一只手举着火把,其他人也要么拿着一只吱吱鼠,要么拿着火把,在他们身后,是被火烧成灰烬的黑栗村。 “你们!”这漫天火光,又让小野想起了被烧毁的牧云村,这些人行径更是让小野从心底里的愤怒——虽然他们是青水国的官员,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和敌国黑峰一样残暴可耻。 “一路烧过来的”大壳喃喃道。 “你们放火烧村不怕被城隍抓进监狱吗!”茶罗喵怒吼道,但又自问自答道:“城隍好像也是他们的小弟这里也没有城隍” 平三担心地看着小野他们,手足无措地说道:“完了完了,小野他们死定了夫人,您知道怎么离开——”转头却发现兔女居然想丢下他们自己进石堡。 “喂!不许走!”茶罗喵朝她喊道,“你就是吱吱鼠供奉的神灵是吧?你的子民有难,你不该出手帮助吗?” “唉”兔女叹了口气,瞬移到众人面前,伸手在冰流额头上点了一下,将一个写着“后”的令牌丢给小野,道:“你们沿槐河一直走,走到竹叶寨,把这个给他们看,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答应你。”说罢,便孤身一人朝花蝠子等人走去。 小野担心道:“夫人——您想干嘛?” “打架啊,我有很多年没活动筋骨了。” “一个人?”平三惊道,“夫人,要不算了吧,您和我们一起走——” 茶罗喵大喊道:“走啊!”众人迅速往石堡后面跑去,小野最后回头道:“夫人,谢谢您——” “没完没了了是吧?”兔女恶狠狠地说道。 “夫人,可以告诉我们您是谁吗?” “青水文昭王后,三王子猎星,四王子冰流生母!” 冰流听到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动了起来,朝兔女——这个他刚刚知道的“母后”伸出手。 怎么回事?母后应该是在王都深宫里的那位,文德王后才对啊 “杀!”花蝠子、鬼头雕、高矮胖瘦四熊猫一齐冲了上来。 冰流忍不住回头看,只见王后的脚下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阵法,下一瞬间,海量的形元从阵内涌出,竟然生生逼退了花蝠子等人,形元凝聚在王后上方,化为一只睥睨一切的凤凰。 “欺负我儿子是吧?” 已经跑远的小野他们,仍然能感觉到地面在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