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七次变阵开始,每开一道门都会引来赤目上人挥斩白剑一次。那璀璨白光有时远在天边,有时近在眼前… 有一次两剑还是劈在同一处的,那些选择停留原地观察风向的聪明人可谓是趟了大雷。但又能怎样呢?鬼知道祂的下一剑会劈在何处。 世上尽是边跑边嘲笑死神的人,殊不知你的路总有尽头,而人家只需要慢悠悠地哼着小曲儿遛着小弯等你自己把路走死便是。 第十九次开门,距离初次落剑正好一个小时,十二道白光冷酷落下。有多少老人重获新生,有多少壮年人回返到了青葱岁月,又有多少年轻的战士变成了嗷嗷嚎哭的小婴儿…或者干脆就是走回了生命最原初的形态呢? 赤目上人就像盘踞蛛网中心的静谧猎手,悠闲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前面的人看不清砸落白光的全貌,直以为是已经有人与神灵交上了手,后面的只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干着急… 我不知道在神明的思考模式中,到底会不会存在有关于“游戏”的概念。很显然,相较于祂一剑便能使人倒退二十来岁的无上神力而言,这种自定规则的挑战大赛确实只能说是娱乐项目了。 祂是在玩吗?我不知道。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陈厚崇他们在面对墨晶巨龙时的场面有多惨烈,以及碧方镇为什么会变成一片茫茫灰地了。 最恐怖的就是,祂直到目前为止都只挥过琉璃白剑…那么那把黑红岩质的敌龙母菌呢?那把剑又蕴含着怎样的威能神力? 还有谁能救我们?太后在西南墟螺,老天师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木鱼僧与琉璃王这对锃亮光头大战飘逸长发的神秘师徒于集辛县一役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我的朋友们…都还好吧? 雪隐喘着粗气,再次飞身跃入敞开的黑焰大门。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的行进路线了,生门死门伤门惊门…诸多说法又有何异?横竖都是看天苟活,踏地奔行。 总之…只要继续保持毫无意义的持续移动,哪怕是自己一头栽进绝地,黄泉路上回想起来应该也不会那般后悔吧? 赤目上人依旧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十二道门的总计距离相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二十米。无论是想进还是想退,这样连拐带转的行进速率在广袤的逢明白曦中几乎就等于原地打转。 开门,进,白光落。 开门,进,白光落。 开门,进,白光落… 第四十六次开门,天已微亮。焰墙遮掩导致无人能够看清东方升起的鱼肚白,但更为刺激的爆闪白灯可是每隔五分钟一次准时亮起。 这事有点像额外塞了参与人数份鬼牌的抽鬼牌,也有点像上战场接子弹。你早晚都要倒霉,但只要够幸运,也许你就会是负责帮大家收完尸再英勇就义的那一个…难怪人家会说这场试炼不存在运气成分呢。 大家都已经陷入麻木的机械状态了,想来尝试过起跳飞天或者原地挖洞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但从理性上来讲…我不认为拥有真神智慧的赤目上人会给他们预留什么好结局。 第九十三次开门,烈日当空…期间有几次赤目上人并未挥剑,只有几次。随着时间推进,琉璃辉落的频率间隔应该会变得越来越大吧。 我现在所感受到的疲惫不止是来自绷紧的精神,仔细想来,我已经有好几天没睡过觉也没吃过饱饭了…俗话说大战之前必有补给,可我却只捞着一袋土豆,还让人家给劫走了。 莫说再唤起浊世行观察四周,现在的我就连一次次翻越八阵都是靠着十几年岁月存下来的些许脂肪在硬撑了。 呼——————…黑焰,变阵。 开门,进,白光落。 一开始是震惊,恐惧,后来是麻木,混乱…下个阶段就该是疯狂与自灭了。现在我只想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或者干脆让白光砸到头上,直接杀青谢幕领盒饭走人。 我真的累了,不怕大家笑话。我刚开始参与这一系列事件的时候,虽然面上表现得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但其实…我还是有些想要名利双收,成就不世伟业的心思在的。 对女人也是一样,我与拉结…我确实很喜欢她,从第一次见面时起我就能感觉到她身上存在着我无法抗拒的魅力。 那种直击心灵的感觉真的很难说清楚,解释成见色起意也好,解释成几世姻缘也罢。并非出于大男子主义的盲目自信,我就是知道我与她最终会走到一起,这就叫命运吧? 也许藏在我心底的这朵无色血莲盛开得远比我想象得要早,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不断倾诉了。也许就是它将我引向了杨御成,也许…它就是我真正的灵魂。 但凡性是无法轻易剔除的,哪怕你已经觉醒了远超常人的奇异力量。 酪棉,吴茜寻,江芷兰,甚至是时月昙与魏韶颜这两位与我兄长牵扯颇深的美丽女性,还有明摆着就是头母夜叉的陈露凝… 我知道,她们觉得我只是个一心做事,不近女色却用情专一的英杰之芽。她们认定我心中的欲念仍未开花,方才会特意将我抬到那辆本不该有男性成员入内的特化专车上。 她们觉得我还是个孩子。 樱色红唇,肤如凝指,纤手玉足…她们是一群天生便携带着无数致命武器的妖魔鬼怪,她们就像生性温良,却会在无意间割伤接触之物的坚毛刺猬。女人…就是老虎。 色孽,刮骨的刀,煎心的火。 值此危急关头,我在恍惚中竟然想到了异性的优美酮体。那是谁?拉结吗…不,不是她,那又会是谁?荷士白,寻香,还是陈露凝? 不,等等,等等等等。 半跪在地,喘着粗气的雪隐眼皮一跳。 不对,我真是太急着贬低自己了,刚才我脑中浮现出的景象绝对不是即将癫狂而死时产生的幻觉!虽说又困又累,但我可还远没到一头栽倒在沙丘上空洞仰望秃鹫的那个程度呢… 再者说来,我不像杨御成似的一天到晚乱逛烟花之所还闯过女澡堂,离家之前也没有关系比较亲密的女性朋友。 我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见过一面,对异性身体的认知还只停留在生物课本,以及经过大量艺术加工的平面绘画上… 最近遇见的女孩有点多,真给我搞魔怔了。老子可是正经的身心皆童子,虽说这不是什么多值得骄傲的事,但…我压根就没实际见过异性不穿衣服的样子啊? 那画面能是我想象出来的么?我连她身上有几个毛孔都他妈能数得出来!我确实看到了,我的视野中确实出现了一个女人…!! 浊世行,这是浊世行的视觉! 呼——————…黑焰,变阵。 开门,进,白光落。 她在哪?她一定不在这里,一定不在浊世行的信息采集范围内。不是我发现了她,而是她联络了我!她是谁?她想做什么? 宛如坠崖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雪隐跃入新阵之后迅速翻起身来强打精神,无比焦急地四处张望起来。他也知道对方一定不在附近,但人这玩意嘛…激动的时候总是得表现情绪的。 “…aké……s‘…步…莫……不要动。” 声音直接从心底泛起,伴随着嘈杂模糊的噪声干扰…这通讯方式还真够老套的,每本稍微带点玄幻色彩的书里基本都会来上这么一遭。 雪隐蹲伏原地紧抿嘴唇,手上平贴地面紧紧刨出一把混合着红雪飞灰的松散沙土。 他倒也懂行,这时候扯着嗓子大喊“你是谁”之类的废话不仅没用,而且还会显得自己很逊。 为今之计,只有相信,相信奇迹。 轰隆…!!门开,白光落,就落在敞开焰墙的正反侧,雪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这声音,并不是在指引我躲避赤目上人的倒流剑。那么就是…在为我引路。 “locàat‘àat…进。” “不用搞双语转播了,直接说后面的就行!”五分待机经过,雪隐按照声音的指示压身弓背咬紧后槽牙,一个小猫漂移滑进了左前方倏然洞开的正南景门,潇洒急停。 轰…!白光正好落在他方才停留的位置。 “ue‘locàat‘àat…继续前进。” 好吧,她果然听不见我说的话。 门开,翻身跃入,白光落于斜前。 “kuáyu‘nèlya’z,进三停一。” 她是不是开始不耐烦了? 进!进!进!进…呃,停! 轰轰轰隆—————— 雪隐抹了把汗,连过三门,每次白光都僵僵好落在自己周围的格子里…之前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难不成是赶巧了? “等等,你到底是…” “ioàat…停二进五再停三。”柔和却又不带丝毫情感的女性话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雪隐对空气朋友的激烈质问。 不是,前半段是星烁古语吗?一句“进“不都得拼上两个单词吗?这停二进五再停三直接用一个词组就能概括了吗? 等等,也许她不是在用话语的后半段来翻译前半段…那是两句不同的话,而我却只能听得懂后半部分用来指示行动的标准语。 说是标准语,其实也…那腔调真的很奇怪,好像是由山风吹熄石缝草木从而组合出来的自然声响,只是恰好与标准语很相似而已。 这…这真的靠谱吗? 首先是极端考验心理素质的两连停,赤目上人尚未挥剑时,雪隐倒是为了分析焰墙棋盘的性质停过一次。但当那夺命白光几乎是次次从自己头皮旁边擦过的时候,站着不动可就是一项非常需要魄力的选择了。 只能信她了,我这不是还没被砸到么?不知为何,这声音中有股能令人相信的力量。既不是魅惑也不是威严,从浊世行反馈的直接感官看来…声音的主人应该是我的母亲。 但她绝对不是我娘,我娘既不是修行者也不是学者,怎么可能会说星烁古语?血脉这东西可是相当复杂的,哪怕未曾谋面,孩子也不会分不出自己的生母与其他女性。 “母亲”这个词可以用来诠释很多东西,如果云响有地母神的话,那么风来州应该也有…她会是风来么?还是…真正的造物主? 亦或是某位游荡神祇? “停。”按照指示走完路线,这回从心底泛起的温和女声连老家话都懒得说了。 雪隐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悬浮不动的漫天红雪,以及破云而出的鼎盛日头。 不是错觉,白光,或者说赤目上人挥剑的方向确实离我越来越近了。一开始还是游离在周围的随机方位,随着我越走越深,祂预测出我具体的行动路线了。 只是…还需要些许实践。 神秘女子与赤目上人之间并不相容,祂们都不知道彼此接下来将会走向哪一步。 停,白光落,未在开口处。 祂猜错了,或者说是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点走出了黑焰棋盘。我没有那么好的脑子,计算不出联通赤目上人的八卦棋格有多少,自然也测量不出白光落到自己脑门上的几率。 但我有种预感,或者说是直觉。 很快了,真的很快就要来了。 “等。”那声音平淡说道。 等…是停的意思么? 呼——————…黑焰,变阵。 轰隆!!白光猛然砸落对向开口。 雪隐僵着肩膀吞了口口水。 接下来呢? 无声… 呼——————…黑焰,变阵。 轰隆!!白光再次砸落在开门前方。 无声,白光砸落,无声,白光砸落。 就像进了游乐园的鬼屋一样,后面虽然有扮成鬼怪的工作人员在张牙舞爪地追逐着你。但你心底清楚,他们永远都抓不住你。 这就是规则,令人安心的规则。 我会是那个嘲笑死神的人吗? 开门,闭门,白光砸落。 雪隐闭目垂头,颜面紧对地板。事到如今祈祷又有何用?世上只存在希望与绝望,以及它们之间的两极翻转。结果不是黑,就是白,人们能做的只有静候聆听它的审判。 无声…令人发狂的寂静。 开门,闭门,无… “雪隐?” 这声音…不是她。 是男人的声音,而且就来自我的正前方。 雪隐倏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杨雪隐?”那人也同样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似的颤声说道。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比我大不了一轮的俊朗青年,穿着非常不合身的宽大战袍,暴露在外的健硕上身尽是蜿蜒蜈蚣般的狰狞伤痕。 他是谁…?很熟悉,但…他是谁? 赤目上人一如既往,抬手高举起那象征着时间冷酷无情的白玉琉璃。 砸落,剑痕如羽,白光遮天。 来了,就是这一回,终于来了。 眼见铺天盖地,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一般狂暴嘶吼着的恐怖白芒漫卷而来,那不知为何竟然能突破焰门,来到雪隐所在之处的青年仅仅只犹豫了一瞬间… 仅仅只犹豫了一瞬间。 接着,他飞身跃到雪隐跟前,像迎风招展的猎猎旌旗一般扯起腰间长袍,伸展四肢尽量扩大自己的体表面积… “抱歉,孩子,我现在能给你的只剩这道影子了…”他并未回头:“你一定…” 轰隆——————白光呼啸。 雪隐尖叫着,蜷缩着,死死贴在那神秘青年为他展开的影幕之下。涕泪横流地,歇斯底里地宣泄着憋闷了许久的恐惧与绝望。 从满盈城到白曦城。 从风来州到云响州。 从幼时的花园,到长大后的铁与血。 担忧,踌躇,畏惧,不甘。 守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开始一点一点地等比缩小…一点一点,不快,也不慢…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雪隐于光中高扬头颅哭号咆哮。 我真的…好害怕。 我真的… “t‘nesbyá…准备战斗。” 光芒渐散,心底柔声再次响起。 雪隐双手撑地,怔怔地盯着面前地面上宽大罩袍中一抽一抽的虚弱婴儿。 泪水砸落,激起红雪飞灰。 呼——————…黑焰,变阵。 雪隐迅速抱起那由不知名讳的青年所倒退而成的娇柔幼芽,为其裹好衣衫,紧紧缠在自己胸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有些事,不必通晓理由。 一如此刻,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这是最后一道门,生门。 由他人托付而来的生门。 柔声飘然再起。 “ue‘locàat‘àat…” 愿朝阳永为你闪耀。 开门,进,白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