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正道与魔教总是在纠缠不休。事实上在星烁古朝崩溃覆灭,三大国字号顶级教派出走崛起之前,这世间就早已存在着万古不变,老生常谈的正魔对立了。 让我想起那个老笑话了,一万年前的人坐着时光机穿越过来,随便找个路人问问江湖势力的分布与形态后就能一口确定:嗯,我们回到二十年前了…的那个。 没什么变化,一堆不愁吃喝的天骄精英抱起团来宣称自己是正。不与他们苟同,或是个性极致分明的家伙们则成了魔。 人们常说魔教徒会吸人修为,没事出门遛个弯就能屠上六七八个村,丧心病狂者甚至会生吃小孩。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他们不会…至少这个时代的三教不会。 呃…好吧,至少不会生吃小孩。 他们都是煮熟了再吃的,而且只吃那些不听大人话,到点了还不肯乖乖睡觉的。 以不带个人色彩的视角来看,当今世上的魔教团体其实是一群…科学家? 几个纪元中,大概有四成已经深入人们日常生活的民用科技都是由他们率先开发,并正式投入实际应用中的。 比如说单兵作战用的枪炮啊,能使食品批量保鲜的冷藏技术啊,留声留影的轻便播放器啊,全自动麻将桌啊之类的…种种种种。 就连雷行王朝建立之初,隶属官方的大学士们重新编写《基础灵气学》时,在拟稿初期都大范围参考了多位魔教先贤的经典著作。 我不能在此断言他们就是值得歌颂的锐意革新派,事实上其中大部分科研项目的设立目的也都是为了更效率地杀人。 只有一句话,当然…我不是在教你做事,也不是想要向你灌输什么。 挂着“魔”字头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恶”。 厉宗主讲势走轻盈,一击必杀。华宗擅长临机应变的攻防转换,彩宗则以梦幻迷离,出手千变万化为金字招牌。 在前代飞仙贺荒岚出现以前,三宗功法从未达成过统合。基本就是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插芊山三字也只是一处洞天的代名词而已。 哪个宗是历史最悠久的?莫说此刻,就是今后无数年中各宗长老都在极力回避这个问题。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们同住在一座大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真掰扯起来可能就要分家了。 他们更像是来自政教合一的风来王朝,甚至是星烁古国的迁徙遗民。这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人家的名字里都带着“插芊”二字了。 真正将插芊山团聚成一座统一宗门,使之走向世间巅峰的前代飞仙,也是近代云响历史上的伟人之一。嗯,那个时代评判伟人的标准其实也简单得很,只要你没被五杰盖过… 话虽如此,整整七十年间,能够名震云响流传至今的也仅有两位“前代”…菩提教主与飞仙,黑白两道的顶级魁首。 其他人呢?星星再亮也不过是日月辉光的搭头,一把手和二把手哪能放在同一张桌上谈?不混草莽江湖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什么插芊山主,什么护法明王。 此刻,说到底也只是在解决个人恩怨的蒙世国与贺谏立于岩柱之上摆开架势,就像场再寻常不过的街头火并。 不是常有那种桥段么,分管地方的正道副支部长和魔教小头目遛弯的时候撞到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打过再说。 风萧萧兮… 呃…他们在等什么呢? “散———开——————!!!” 哦,在等这个呢。 作为场中最高军事统帅的陈息神一改先前气定神闲的淡然表情,双臂展若巨猿揽月,一把扛起正在傻愣愣看热闹的杨雪隐和间宫忌,又赏了钟水镜一记飞脚之后扯着嗓子大声咆哮道。 他是真的着急了,布满皱纹与老人斑的额头上青筋都一股一股地突起来了。 为什么军人要服从命令呢?因为有的时候刻入骨髓的身体反应是真的能救命的…尤其是在你的指挥官明确知晓即将发生什么的前提下。 散?怎么散?往哪散? 雷行精兵与仍滞留在此的府军各部都下意识地吹响号角扬起令旗,积极响应起总帅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突发命令。 话虽如此,这道指令实在是有点太笼统了。散是怎么个散法?摆龙蛇阵还是玄龟阵?轻装应战还是打包辎重? 不得不说雷行将士们的军事素养确实是一等一的棒,虽然收到的指示并不明确,但泱泱重兵依然动得势若风雷。分组恪守职能,昂首挺胸尽显凛凛军容… 军人不必思考“为什么”,只需要严格执行上级布下的命令即可。不过话说话来…为啥呀?好端端的散啥散啊? 飞速调动之中,有人透过漫天扬尘望向陈息神所在的…哎?老爷子人呢? 喔,在那,两手各夹着一个娃娃,肩上还扛着个直吐白沫子的,跑得比飞得还快。不愧是五驾元帅之一,都这岁数了身子骨还这般硬朗…将军老当益壮,实乃吾辈之楷模! 话说回来,他干啥要跑得那么急呢? 众人又偏头望向早就见势不妙悄然溜走的光耀教团兵,以及如同正在进行身法大选秀总决赛一般夺命狂奔的须蓝会众。 我明白了。 散开的意思就是“逃命”呗? 可是,为啥要逃… 嗡———嘤嘤嘤嘤———…… 世间常有切割空间,湮灭物质之法。陨星天降之类的华丽场面虽然少见,但单专修大范围技法的顶级宗师也不是搞不出来。 通常来说这些作弊一样的独门特技一旦使出,都会引得观众们直吸冷气,或是让处在矛头正前的敌人深感绝望。不过…也仅此而已,热闹看过一次就不新鲜了。 什么才是一剑震天下?每个人应该都有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工整精致的溢美之词早就烂了大街,修行毕竟是为了杀…强身健体,而不是刻意搞些好看场面出来供人观赏。 贺谏这一剑切出了相当诡异的声响,既不是轰隆哗啦之类的廉价音效,也没附带什么回声连连的酷炫台词。 那动静就像飞速奔行的黄皮子扫过了戏班库房里的锣鼓,就像野蜂振翅,甚至还有点音画不同步…不好听,又怪得很。到底要怎样挥剑,激发哪条经脉才能搞出这种异响呢? 被丈许厚的松软泥土掩埋,使出吃奶的劲钻出身来的府军小兵拍了拍头盔,抻着脖子瞧向眼前场景,脑袋里直发愣。 之前有这条沟…不对,这道裂谷吗? 视线顺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地裂痕向南延伸,却怎么也寻不到终点。小兵努了努嘴,又朝反方向扭头望去… 啊,我就说嘛。 裂痕是从蒙世国顶出来的高耸岩柱上方蔓延扩散开来的,集辛平原还是集辛平原,只不过是被人割了道口子而已。 等等,我刚才是不是有说“被人割了”… 没有给观众们多余的反应时间,嗡鸣异响仍未消退,大山主便已然抬出了第二剑。 嗡———嘤嘤嘤嘤———…… 这次是横着砍的,倒霉的是地平线远方的模糊山头。谁让你们没事闲的非要长那么高呢?看看,傻了吧,被切成两半了吧? 等等,我是不是又说了“被切”… 第三剑,人立地,势走天。 一直乖乖悬浮空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姐妹真蛇瞳孔猛缩,清啸一声连忙分散退避。至于那些处在剑路轨迹上,脑子又不太灵光的飞天畜牲…它们应该也没功夫暗骂倒霉了。 天开云开日光复现,血雨潺潺龙尸砸落。为什么大人不会再去小孩子的游乐场了?因为…那点小框框是真的玩不开。 一秒钟,贺谏出了三剑。 第一剑落下,集辛县一分而二。第二剑递出,西极群山从此改叫西极岩谷。 第三剑,西云生灵终于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太阳,漆黑天幕…被斩开了。 如果这不是他燃烧生命,强催毕生修为才得以展现出的实力,那么…此人若想抹平一县广袤之地,估计也只需要几分钟的功夫。 嗯,从他凌空飞踏插芊步,反持长剑追击倒飞出去的蒙世国时的淡然表情来看,他应该是用了七成力吧?或者…八成? 我们竟然跟这样的怪物在一片地界上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逢年过节碰上大型活动的时候都能见着脸,有的人还跟他要过签名呢… 太夸张了吧?不是,这是… 这…这故事的战斗力体系原来是这样的吗?重梦原来能搞得这么离谱的吗!? 第四剑。 整个人化成了一颗红色光球,连骨头架子都没来得及复原完全的蒙世国咆哮伸手,于空中稳稳接下这斩天一击。 没声音,但迅速扩散开来冲击波却是肉眼可见的。没有声音的冲击波…哎。 我想回家了。 云响大地天灾四起,由西至东横跨全域。飓风,海啸,山崩地裂…无数生灵死于非命。比较幸运的人们则躲进了大展金光的护城障壁之内,懵懂抬头向外望去。 百丈巨浪,坠雨山石之景固然恐怖,但…这冲击感是什么?那自西方扩散而来,轰得人毛发直竖,鸡皮疙瘩落个不停的倾天巨震… 是天塌下来了吗? 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吗? 大地不再坚硬,脚踏松软浮土。贺谏望着已经犁好了的集辛大农田,幽幽一叹。 “有何可叹?不过是少了三两蝼蚁…” 土层下猛然探出的粗壮手臂被大山主一脚踩了回去,激起半里软土迸射。 与此同时,无数赤红虚影于半空缓缓凝形,尽数化作护法明王的威严模样。 玄身,身外化身,不同于那些小打小闹的分身术…这个,每一个都是真的蒙世国,每一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天道化身。 “不,我叹的不是这些…人命本来就值不了几个钱,怪只怪他们躲得不够快。”贺谏摇了摇头,挥手撇剑运起插芊步。 疾影似线,飞剑如龙。二十八具红天玄身在一息间隔中化作齑粉,可以预见,明王造出化身的效率绝对赶不上大山主清理垃圾的速度。 “我叹的是我自己…那年十八岁,费劲吧啦拼死拼活砍倒一头山魈我都能开心老半天…”足尖点穿身下明王的胸口,左手握拳,右手摊掌。轻松接下袭来玄身的百叶伏龙拳与空性腿,贺谏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飞踏后退的蒙世国疲惫说道: “现在呢?战斗也好,杀戮也罢,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概念了。是我老了,还是世道变了?我记得这种场面对以前的我来说明明还是挺激动人心的…” “不,跟年纪没关系。”三尊玄身散作血沫,被一记手刀轻松斩下头颅,减量成便携版本的蒙世国无奈回道:“是你太他…” “妈的强了。”头颅于掌中爆碎,数十玄身飞身顶上,结阵开口齐声接话道。 折柳贯掌。 天道肉墙尽数碎成人渣,力量重载完成,漫天玄身目烁萤火红芒。 “现在你是天道化身了,应该多少也继承了些前人记忆…”浅踏三步轻松躲过明王劫,又勾动木纹长剑将欲施生菩提的玄身尽数枭首,贺谏抬起头来摊手问道: “能不能帮我看看,是我比较厉害,还是我师父和过去的列位山更主厉害?” “当然是您,我的女王…”尸山血海中,勉强留了半个身子的蒙世国喘了口气挣扎答道:“不开玩笑…真的是你。莫说贺仙尊,你若早生百年,只怕天下间都没五杰什么事了…”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很清楚。那毕竟是我娘,她捡到我的时候也只是个寻常虚想。”贺谏慢慢悠悠卷起袖子,顺手又拍断一具玄身: “我是亲眼看着她一路走向巅峰的,她的实力有多强,我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只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即使是现在的自己也仍然没能超过她呢?我与她…到底差在哪里了呢?” “不妙啊,小子…”扒在其中一具玄身肩头的红衣少年擦了把汗:“滞未归来果然还是不行,你还不完全,实在是太勉强了。” “呵,就算集齐了善恶天道,你觉得我能打得过他吗?”蒙世国瞥眼冷笑一声。 红衣少年眯起眼睛盯了贺谏好一阵。 “不能,他真的太强了…这半截入土的老棺材板真的是人类吗?太扯了吧…?”他嘬着牙花子摇了摇头:“要不先撤?看看能不能躲起来把他熬死?正所谓君子搞事十年不晚…” 贺谏与蒙世国同时顿住,齐齐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红衣少年。 “呃…好像不太现实吼。”红衣少年尴尬笑道:“哈哈,哈哈哈…那个,我开玩笑的…” 蒙世国转向贺谏,无奈摊手。 贺谏抬起眉毛耸了耸肩。 “为什么我会觉得…”翻过天道恶念的插科打诨,撸好袖子的大山主抬掌召飞剑入手,目中闪过柳叶清风:“为什么我会觉得…即使能杀掉你,我却赢不了你呢?为什么呢?” 蒙世国深吸一气收回玄身,华贵衣衫无风飘荡,足弓斜擦地面,原地空翻而起… 红天… 第五剑。 大山清剑。 “就凭这个么?”一剑斩破红黑焰火,裂云开口清明柔光温柔洒落。贺谏静立苍穹之下,枯瘦掌中轻捻一枚赤色珍珠。 和开战前的景象差不多,蒙世国正坐跪地,胸口斜插木纹长剑。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黑流与红天道已被尽数斩碎,以玄妙角度施展出来的神行步并不是被抓到了落点,而是被拦在了半途。 此战为后世留下了一个相当著名的梗:永远别在插芊山人面前乱用神行步。 “插芊山人从不砍人后背,所以…我可以给你一条建议。”指尖微微施力,赤色珍珠无声破碎,贺谏甩了甩手平淡说道:“神行步不是这么用的,下次记着…要么倒着进去,要么倒着出来。” 如果…有下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