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步错步步错,虽然不愿意接受,但现在看来杨赐信终归是要把事情做绝…”杨御成用手指托着下巴皱了皱眉头。 “你呢?还有什么奇招吗?”寻香端着烟管饶有兴趣地望向杨御成。 “能做的我都做了,不过说实话,就算我一步不错也未必赢得过杨赐信…而且世间事并不是一张棋盘,变数总比计划多。”杨御成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去找他表忠心呢…”寻香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圈,浅笑一声。 “无妨,我还有无策之策,正巧前日我也撞上了意料之外的人,鹿死谁手现在还难说。”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向旁边低垂着脑袋,眉毛都拧成一团的杨雪隐伸出了手。 杨雪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从怀中掏出先前杨御成丢给自己的风来州游记。 也许是兄弟间心有灵犀,也许是常年的盯梢潜移默化地让他潜意识中明白了哥哥的想法,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临行前自己无意识地带上了这。 “麻烦你将这个交给王头领…至于剩下的事情你就莫再深入了。”杨御成将书卷递给寻香:“这个月开往雷行州的勇鱼船只剩最后一班了,你若再不走,到时候就只能和人挤小舟了。” “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寻香接过那部书卷,毫不见外地翻开打量了起来了。 “真可惜…你若早些露出獠牙,也许我还会陪你聊聊我的故事…”寻香用她那洁白嫩滑的手指轻轻拂过书卷上工整大气的字迹,黯然说道。 “现在不也可以么?”杨御成笑了笑。 “喔?”寻香抬起眼皮,颇为妩媚地瞧了一眼杨雪隐,又对杨御成指了指屋里那张床。 “是出身书香门第出身落魄为娼的那个,还是父母兄弟病重,迫不得已卖身筹钱?”杨御成站起身来摊手问道。 “我可不会搞这么老土的,你听过…魔教圣女遗孤的那个故事吗?”寻香也磕净烟管,起身送客。 “挺新奇的,我到现在为止也就听过三次…”杨御成眼帘低垂,瞥了寻香一眼,接着便拉起杨雪隐向门外走去。 寻香话中有话,但两人也没有掏心掏肺知无不言的意思,毕竟归根结底,这风来名妓与杨家四爷也只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站着有站着的谈法,坐着有坐着的,既然还有在桌上品茶的余地,那么有些话和各人的立场就无须摆得那么明白。 毕竟上流人士除了斗鸡斗狗斗蛐蛐之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哑谜,经常与这些虚伪家伙打交道的杨御成自然深谙此道。 “杨赐信到底想要做什么?”两人辞别寻香,离开镌玉院又在夜市逛了好一阵,杨雪隐终于耐不住性子,抓着杨御成询问起来。 “跟我一样,家主之位。”杨御成拿着块被啃了一半的糖饼,擦了擦嘴答道。 “他不就是…”杨雪隐皱起眉头。 “他想现在就做,至于他会不会对父亲出手,如果出手的话会有多重,这个我就无从知晓了。”似乎是在说着别家的事情一般,杨御成颇为无谓地念叨起来。 “五日之后禁军会来,他们要来做什么?”两人十分自然地逛进了一条能避开周围人耳目的狭窄暗巷。 “血洗满盈城,逼迫天下正道立投名状,由此将其收为朝堂势力。” “可是大哥不是也在…等等,难道说大哥和杨赐信是一伙的?”杨雪隐眉头一跳,自己给自己将要提出的问题附上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哎…”杨御成三两口吃下那块糖饼,抹了抹嘴巴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让你走,而你既然要掺合进来,这就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 “可是…为什么?杨赐信虽然虚伪,但也没傻到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大哥更不可能罔顾城中百姓的性命…”杨雪隐十分不解。 “你生得晚,对家中往事也不了解…你可知道余劫弧?”杨御成拍了拍手上的芝麻粒问道。 “边民异族“弧”中的余劫氏族…书中说他们悍勇非凡,一直以来便是五州王室的心腹之患,三十年前参加了那场正邪之争,还借机抢占了雨落州的岳北十三城…”杨雪隐有些不满杨御成一直跟他卖关子,皱着眉头背起书来。 “嗯,你书读的多,比我厉害多了。”杨御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你应该也知道通商法,一直以来便是五州朝廷便靠着这个方法对那些异族蛮子进行牵制和怀柔…” “赦弧令?”杨雪隐抬起头来。 “是的,近年来王室内部乱象纷起,对各大蛮子的掌控也逐渐变弱了,此时的最优解便是结盟余劫弧,以求压制其他蠢蠢欲动的氏族部落。”杨御成蹲下身子,用随手捡起来的小木棍给杨雪隐画了个极为抽象的小鱼吃虾米图。 “可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杨雪隐依旧不能理解事情的源头与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联。 “朝廷并非一言堂,既然没有绝对的实力那么就需要平衡各大势力,而天下正道是树洞里最大的那头熊,推行法令自然就需要跟它商量。” “杀鸡儆猴?可杨赐信那等人为何会老老实实任朝廷摆布,父亲又怎么会没有察觉?”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群一天到晚坐得屁股都闲出疮来的老头老太太互相扯皮…”杨御成叹了口气:“但矛盾就在于,父亲同意推行赦令。赞成与弧人互通边境,开放贸易往来,但大哥和二哥都不同意…” “为什么?”杨雪隐十分不解。 “大娘,杨家主母,也就是杨赐羯和杨赐信的亲生母亲,就是死在余劫弧族长手中…”杨御成掸了掸裤脚的灰尘,站起身来把手拍在满脸震惊的杨雪隐的肩膀上。 “我怎么会…不知道?”杨雪隐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一脸冷静的四哥。 “父亲他不希望我们知道这些,他不希望上一代的仇怨再延续到我们身上,而我本也不愿看到这些陈年旧事,奈何…”杨御成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我不希望你卷进来,其一是你虽然表面冰冷但内心火热,难以立足洪流而不倒,其二则是跟父亲想的一样…该来的终究会来,但大家拼搏了几十年,好歹也得给杨家留一份香火。” 杨雪隐低下头去,瞳孔不断颤抖,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熟悉的家并非是表面那般温和模样,也想清楚了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三姐为何会早早离场。 可他呢…?杨雪隐想到了四哥的出身。 大哥与二哥的母亲在他们年幼时便死了,自己和三姐则是父亲续弦后的正妻所生,而杨御成的母亲却是个并未被杨登明娶进家中的江湖女子。 “你呢?为什么你要掺合这些?”杨雪隐甩了甩脑袋,对杨御成质问道。 “我啊…”杨御成望着五弟被愁云笼罩的双眼,一时间感到有些苦涩。 “不论你信不信我,往了大说,我认为任何人的命都不该沦为当权者斗争的筹码…他们行事动辄便要成千上万的人死,更有无数人要为他们或正确或错误的决策买单,苦痛连绵,几世不得翻身…” “往小了说…我也许只是贪恋往昔那无忧无虑酒足饭饱的阔绰生活,希望它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和父亲,哥哥姐姐,以及你一起就这么逍遥自在地快活到老死为止…” 杨御成放下搭在杨雪隐肩膀上的手,默然抬头望向被灯火映得透亮的夜空,这么多年了,他从未与谁有过这般真情流露的交流。 为什么是杨雪隐?杨御成也不知道他为何没法狠下心去骗这个弟弟… 世事如棋,断情者方才能掌控更多。世人皆为棋子,现在自己正被迫与另一个高明的棋手下着生死大棋,却为何在落子之前产生了情绪的波动? 呼…杨御成闭上眼睛,缓缓朝天呼出一口浊气,接着对杨雪隐说道: “我必须要争,不论我姓甚名谁,不论我立身何处,如果不跟这些不懂人命可贵的家伙争出个你死我活,任他们肆虐,那我就连觉都睡不着。” 杨雪隐望着他那璀璨的瞳孔,一时间无法区分他说的到底是肺腑之言还是谎话。 但他终于隐约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缠着这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哥哥了。 自古英雄引人尽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