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乱的碎石从城墙上剥离,堆成一个短短的斜坡,正值中午的阳光与城墙碎屑相互参差,空气中还弥散着大团大团的灰尘。 不妙的感觉从脚背一直爬上脊梁,我拉着爱莲往侧面撞。烟尘猛地下坠,笼罩住视线内所有景物,包括刚刚还在的书店店主。那是呛鼻的气味,烟尘一旦冲击着鼻腔就会让我有打喷嚏的欲望,而那股欲望会让我吸入更多的烟尘。完全陷入恶性循环了! 具有威胁的不止烟尘。 隔着尚未落地的尘埃,我看见几只在白天泛着光的眼睛,拜托,这是白天,就算眼睛反光也得有个限度,你这完全可以充当晚间照明设施的眼睛犯规了!对于我想法的回答,只有低哑的嘶吼回荡在不宽的街道上,恐惧轻轻松松地捏住我的后脚跟。 手心开始冒汗,双脚开始打颤,我的恐惧导致身体完全失控,我想抬起脚逃跑,它反馈给我的只有无休止的颤抖。我想拉起不知所措的爱莲,然而失控的身体却对着天空莫名其妙地举起手。 几只“眼睛”从烟雾中开始冲刺,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猛地加速。每次跳跃似乎都伴随着吼叫,叫声越来越亢奋,音调越来越高,不同位置的嘶吼混杂在一起,与歌唱无异。好吧,非要比作唱歌的话,这一定是我听过最难听的歌。 混杂在落地声内的高吼吸引着我的注意,与之相比更加令人畏惧的,是来自天空中的呼啸。撕破空气的力道带来一阵长长的啸音,然后一声沉闷的“铛”炸响在我耳边,我终于取得脖颈的控制权,向天空望去,巨大的刀锋离我咫尺之遥,它打开城市的门户,一路下坠到我的面前,停住。随之而来的气浪把阴影中发光的眼睛碾成齑粉。 一个不大的乳白色泡泡包裹着我和爱莲,与刀锋接触的地方散开一个小口,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口子一点点变大。呼吸在这一刻几近停滞。 我被提起,锋刃像失去阻挡,重重落下,带起更多尘埃,然后镶在地面上,娜娅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干得不错。”努力转过头还能看到一旁昏迷不醒的爱莲。 我依旧被恐惧摄住心脏,心跳在疯狂加速,我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足迹。爱莲在旁边,连尖叫都没有,眼睛也没有张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面离我似乎也越来越远。直到看到面前那扛着斧头的巨大身躯,我才惊觉娜娅莎跳跃到微凉的高空。上升已然结束,下降刚刚开始。一把斧头毫无征兆地飞过来,没有旋转,没有减速,似乎面前的一切为其让开一条畅通的甬道,只有锐利的锋刃迎着我们,坚定地冲过来。 我又一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手在疯狂地舞动,似乎是死前最后的挣扎。与先前不同,没了烟尘的阻拦,我能看清手究竟做了什么,指尖划过的轨迹散发着明晃晃的白光,在天空上显得非常刺眼,非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景象,我只能说美丽绝伦,但是斧头还是过来了,投掷它的人一定很没审美能力。考虑到不久前城墙先生的悲惨遭遇,我觉得我的手在它面前和纸片没什么差别,可以被轻易地划开,成为一滴红点粘在它的利刃边缘。 我盯着飞来的锋刃,“面对它”脑海里的声音这么提醒自己。喂,等等,就算是这么说,我也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咿!锋利的斧头向我飞来,尖锐的呼啸逼迫我把眼睛聚焦在上面,我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会在怎么样的痛苦中死去了。 虽然不情愿,但我还是照着那个声音做了,紧张地等待着越变越大的物体砸到我的身上。 这种凝视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坠落的感觉伴着娜娅莎温暖的怀抱惊醒我。我对于梦境的解读失败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不是斧头无情的劈开我。 想象中的红点没有贴在它的上面,在与白光接触的瞬间,红点蔓延到它的全身,像是某种罕见的疾病,让它分崩离析,我甚至能听到这把武器的哀鸣,猩红的血水流淌而下,下方的城楼浸没在骤至的暴雨当中。 哀鸣的结果并不完全,这之中一块巨大的碎片仍然向我飞来,它光洁,锋利,沉重,平滑的表面辉映着我的外貌,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但一个逼仄的小红点打破了这样的平静,它几乎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块碎片满足美丽在我心中的绝大多数要求,可惜在我能多欣赏欣赏艺术之前,那一丝红色已经开始疯狂滋长,点,线,网,在触及我之前,碎片成为一滩红水,融入它坠落的兄弟姐妹中。 衣物被拉扯的感觉又一次提醒我在空中的事实。 我怎么还没掉下去?时间似乎已经漫长到有碍理智。我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度过多长的恐惧,也弄不懂自己先前干了什么。 我的身体沾满红色的液体。手臂到指尖都酸胀地无法行动,对向的身影没有离去,他伸手握住城墙上的斧子,向我抡来。浑身宛若被丢弃在寒冷的冰水当中,心脏都停摆了。 “刑官”脑海中的枷锁首次突破,记忆中的画面鲜活起来,拼凑出两个字。 倍感欣慰的,这一次,斧头飞得比上次快多了,下降的实感也包裹着我,没让我忍受等待的折磨,那把斧头又一次撞在白光上。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头部持续跳动的痛觉扯着我离开能够接触的所有一切,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再然后是显而易见的…晕厥。 再醒来的时候,面前是娜娅莎和爱莲。 爱莲看起来气鼓鼓的,娜娅莎则是一副做错事情等待挨骂的小孩子模样。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娜娅莎伸手把想要坐起来的我按在床上。 “爱莲,不要这样。”娜娅莎先开口,就是她说的话让我一头雾水。 我转头看向爱莲,试图得到一些和当前情况有关的消息,她的眼神好可怕,就像孩子被抢走的野兽一样惊悚。我挪开视线,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斜靠在门边,是店主,那个文雅的气质一眼就能认出来。相较之下,和围在我旁边的姐妹俩比起来,他的脸上多出一些玩味的笑容。 他冲我点头:“请叫我安涅佐。你的事情我都听她们俩说了,老实说,那些个故事简直像临时编造的劣质小说,就是那种我放在店里都嫌占地方,不得不摆在门口拿去试着送出的东西。”倒也不用这么比喻我,涅佐先生,我的冷汗直流。 爱莲似乎更生气了。她的腮帮气鼓鼓地胀起,脸颊因充血而变得赤红一片。她拉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手心的汗液,她到底怎么了?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我昏过去多久了么?”你们这样自说自话搞得跟谜语人似的,这的会很让我苦恼的,我对自己的理解能力可没报什么信心。拜托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麻烦诸位告诉我! “半天”“两小时”“…” 拜托三位对完口供再来和我讲! 安涅佐温柔的表示,娜娅莎和他都没说错,我似乎在两小时前醒来过一次,接着大吼大叫,把当时待在我旁边的爱莲吓到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回答。 安涅佐在说话的时候越靠越近,而爱莲握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 安涅佐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把我的衣服丢过来,我才想起来先前被淡红色液体浸润的糟糕触感。现在的情况显然比那个还要糟糕,被昏沉的头脑骚扰的我现在才意识到当前的境地。稍微理解爱莲的气愤和娜娅莎把我按在床上的举止了。 “这里是我的书店,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就好,想来你也需要换件衣服,以现在的样子出去实在太不雅观了。还有,爱莲小姐,可以别生气了吗?你这样不讲理地一直瞪着我,我会非常非常苦恼的。” “色鬼。”爱莲涨红脸别过头,避开安涅佐的视线。 啊,这么说,难道我是被安涅佐先生运进店里的吗,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遭到涅佐先生可怕地非人道实验了? “没有你想的那些事。”娜娅莎开口了,“没有什么有损你清白的事情。换衣服也是我和爱莲做的。安涅佐先生为了让你有一个安全舒适的休息环境可是大费周章地整理掉这里呢。” 按照娜娅莎说的,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的事情,究竟为什么爱莲会生气啊,真搞不懂。现在爱莲依旧微红着脸,嘴里不短念叨着“色鬼”,一副和安涅佐苦海深仇的样子。等等,我什么时候想着有损清白了,娜娅莎你完全会错意了吧!你这么解释我会非常害怕的! “城墙的重建还需要我的帮忙,我先过去了。爱莲,照顾好她,我很快就回来。” 门开了,娜娅莎出去了。 门关了,尴尬留下了。 咿,谁来救救我啊,爱莲盯着安涅佐的眼神要射出火花了!被盯着的正主倒是完全不在意,自顾自地看着书。我很在意的啊!爱莲你的力道越来越重了,手指要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