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段路。 妇人抱着孩子,不愿意让季梁帮忙劳累, 身体原本就虚弱,走得已经气喘吁吁。 原本就满是污泥的脸,出了些虚汗后看起来更脏。 似乎害怕将季梁给她那件外衣弄脏,也不敢抬袖去擦拭。 一行人终于是走出流民聚集最多的地方。 虽然面前还是小路,远没到都城繁华的地方。 但隔着最近的,拥挤着流民乞丐的幽暗角落,已经隔着有百来步。 那幽暗潮湿地方的流民,也在那角落里,与外边小路,隔出一些空当。 “就在这儿等吧。” 季梁停下脚,出声说了句。 跟着停下来的小孩抬起头四处张望,依旧靠在季梁脚边。 妇人将怀里孩子,半搂着,也半倚着一些地面,听着季梁的话,又再露出一些迟疑的神色。 “我知道给这些人施粥威胁,虽然都是受了灾的,落了难的。但也不会都是好人。我也不会以为他们都会对我千恩万谢,然后老老实实排队,等着我给他盛粥一碗,然后他给我磕头。” 季梁注意到,出声说了句, “所以安排到了这儿,离那最深处远,离繁华处近,要是出事情,会有退路,不至于被围住。也会找些凶悍的人,维持住秩序,震慑宵小。” 听着季梁的话,妇人终于略微松了口气。 梁爷是个好人,和她见到过的权贵都不一样。 但是她就怕梁爷发善心,但是久在繁华地方,不知道厉害。 顿了下,虽然怕梁爷怪罪,但妇人还是再多说了句, “梁爷,我就是怕他们看到粮食会发疯,辜负梁爷……” “没事儿,我不怕辜负。” 季梁应了声之后,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稍有些出神。 …… 连着妇人抱着的孩子,一行四人,就在这儿小道旁,等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 太阳已经逐渐爬上当空,到了正午。 那肚子鼓囊囊的小孩翘首以盼,妇人抱着自己孩子,还是有些担忧,不时朝远处该有流民聚集的地方望去。 而终于,道路往前的尽头。 拐弯处,再看到了边顾赶回来的身影。 不过,并不是就只一个人回来。 而是领着一大堆人。 在他身侧,跟着一队城卫军,大概有十几人。 穿着军队着装,但是没有披甲,腰间挎着大刀。 领头的,大概是这小队的什长,笑容满面,正和边顾谈笑着什么。 边顾身后,大概就是季梁让边顾买来的粮食。 比季梁预料的多许多。 大概是米店或是什么地方的杂役伙计,用独轮车推着粮食,跟在后面。 每辆独轮车上,摆着两三麻袋的粮食,虽然不那么满,但绝对不算少了。 独轮车足足几辆,在边顾身后排着一列跟着。 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口大锅,也倒扣在最后那辆车上。 一路,边上平常人家门前的小孩,大人看到了,都不禁转着目光,追随着运粮食的队伍。 还没到季梁这跟前呢,那运梁队伍后就已经跟了不少人。 只不过迫于城卫军的威胁,都只是远远缀着。 季梁身侧身后,妇人和小孩看到那城卫军,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眼里有些畏惧,身体都有些下意识发抖。 “没事儿。” 季梁出声安抚了句,虽然还不知道边顾是从哪儿招呼来的这么队人马。 不过既然是边顾叫来的,自然不可能再对妇人和小孩做什么。 而果然, 等着那运粮队伍到季梁跟前,边顾回身招呼那些推车的伙计停下, 又再向那城卫军领队的介绍了下, 那领头的城卫军就一下哈哈笑着,朝着季梁主动走了过来, 完全忽视了季梁身侧的小孩和妇人。 “哈哈……这位就是梁小哥吧。听边小哥讲了,梁小哥要行善举,给这些流民乞丐施粥。” “这实在是慈悲善事,恩德广施,顶好的善举。” 这城卫军的领头,笑哈哈说着, 整个人膀大腰圆,肚满肥肠,油光满面, 满脸的横肉,此刻却热络地笑着, 不知道哪儿学来的话,还拽两句文。 “梁小哥真是菩萨佛祖的好心肠。说起来这些流民真是可怜,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流落街角,无处遮风避雨,只能苟延残喘,躲在哪里等死。” 说着话,这位领头的,像模像样感慨了两句,只是笑容都还没完全收回去,就又重新露了出来, “他们得了梁小哥的施粥,肯定是千恩万谢,铭记梁小哥的恩德。可惜我家里有老母,又有妻儿要养,不然真想和梁小哥一起行这义举,襄助贫困。” “不过,虽然我无力做这些事情,但对做这大善事的梁小哥您,却佩服的紧。所以特意领一队弟兄前来,只愿意出点体力,希望能对梁小哥义举有些辅助,省些麻烦。” 季梁看着这从一到,就开始笑呵呵,呱呱讲着话的城卫军领头, 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感觉。 就好像到了个算命摊,给了钱过后。 收了钱的算命先生,开始口若悬河,熟练说着些吉祥话。 就这种感觉。 “那就多谢统领和统领手下兄弟帮忙了,就劳烦统领叫弟兄们帮忙维持下秩序了。” 不过季梁很快反应过来,也说着场面话。 “好说,好说……有我们兄弟在,晾他们也不敢找什么晦气!” “兄弟们,都动起来,给梁小哥看顾好这儿,要出了什么差错,老子要你们好看!” 笑着又转过去头,这位领头的对其他城卫军喊道。 对领头的威胁,这队城卫军也没谁真得在意。 这军纪绝对算不上严明, 有快有慢,说说笑笑,懒懒散散到了路边块空地, 围出个地方,接着说话,就算是个干活了。 “那梁小哥,我们这儿就去帮忙了。” “劳烦了。” 这样打了个招呼,说了些场面话过后, 这位城卫军领头也没有在季梁跟前多待,也走开了。 另一边的边顾,招呼着那些伙计将车上的粮食,连着那口锅,一起卸到了那城卫军围出来的地方。 就也再走了过来。 “……拿你那点银子,再凭着咱们,里边儿的身份,找了位城卫军的小统领,打点了下。才派了一队城卫军过来。” “另外,派来做事的,这位领头的,咱也给了点孝敬。” 边顾给季梁解释着这队城卫军的由来。 季梁点了点头,再望了望那边从独轮车上卸下来的粮食, “剩下的钱能买这么多粮食?” “……梁爷您说笑呢。” 边顾没好气讲道, “您那点钱,打点了城卫军过后就花了个干净。不过我先前都说了,今个儿陪梁爷您豁出去了,自然拿了点积蓄出来。” “开始那该死的米店掌柜,听着我买得多,不想降价,反而涨价。后来我带着城卫军,再过去。才按正常价格买下来。” “没买精米,多买了些糙米,糙米价格更便宜,我想这些人也不在乎这点口感,多吃点更要紧。这儿一些米要是还不够,后面还能再让那米店送一点过来,我看那儿米店囤的粮食也是着实不少。那口锅也是我从那米店借来的。说是一次能熬好几十斤的米。” 边顾说着话,季梁点头, “边爷你垫付的钱,后面我再还你。” 边顾闻言,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季梁转过头,再望向那边空地。 锅在几个米店伙计帮忙下,已经架了起来。 米已经开始往那大锅里倒。 然后添水,生火。 而除了跟着边顾一路来的那些穷苦百姓, 那稍远处的流民,终于也有人注意到这边动静。 先是因为城卫军在,还有人眼馋而警惕,有些迟疑地往这边挪。 而当锅里开始沸腾,米粥的香气飘散起来。 那些个挤在各处角落里的流民就再也忍不住了,争抢着围了过来。 开始的时候,这些城卫军威严还在,还能维持住秩序。 但很快,随着围过来的流民乞丐越来越多,中间还混着不少周围的穷苦百姓。 城卫军就逐渐有些控制不住局面。 “滚!都给老子滚开一点……” 那领头的城卫军捏着手里大刀,脸色依旧有些泛白。 平日里任由他们随意欺压的流民,此刻聚集这么多,依旧让他发憷。 整个人有些声色内荏,大声喊着。 而让他害怕而愤怒的是,这群流民好像是已经听不到他的咆哮。 已经不知道害怕,只知道后面的往前面挤,前面的往锅边靠, 甚至有人往着滚烫,还在沸腾的锅里伸手,烫得手发红,还要捞一点米粥往嘴里。 再看周围,乌泱泱一片, 漫天漫地的流民,他们像是陷在了人堆里。 “滚,都给老子滚开……滚!不准再往前靠,往后提!” 虽然拿着刀,喊得愈加大声,但却已经有些露怯。 刀从人堆里挤着,都有些抽不起来,也不敢劈下。 到了个八辈子霉,我怎么摊上这样的差事。 刚才领头的,此刻笑不出来了。 而这时候,再有几个状若野兽,眼睛通红的流民, 闻到饭味,有些发疯似的,往前挤压,不顾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