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爷,谢谢您给了他活命的机会,要是他再活不了,那就是他命不好。梁爷您的恩情,我们怎么也不会忘记。”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抱着病重的孩子,领着路再走了一段过后,妇人再说了句。 季梁点了点头,没对此多说, 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沿途那些流民乞丐上。 当看到这些流民,乞丐的时候,季梁就发现刚才看到那些破败屋前或麻木或畏惧警惕的孩子,情况已经是很乐观。 至少先前看到的那些人,还有容身之所,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而这些流民乞丐,聚集的地方,往往是些阴暗潮湿,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死巷, 巷子里终日多少不见阳光,两边破败的墙壁却又挡不住风雨,墙壁上还长着些霉菌黑斑。 地上流淌着不知道是积水,还是什么东西腐败过后融化的脓水,漆黑而恶臭。 而往往这样条阴暗潮湿,不超过几十米长的死巷子,往往拥挤着数十个上百个流民乞丐。 密密麻麻,互相挤在一起,就像是沙丁鱼罐头。 没有哪个人能真正平躺到地上,都是靠在巷子两边发霉的墙壁上,瘫坐着, 然后两边,对面是可能认识的,也可能不相熟的其他乞丐——巷子的宽度,就只有寻常人脚掌到腰那样宽。 有些腿长些的,甚至不得不一直屈着。 而季梁看到的,那些巷子地面流淌着的漆黑污水,就是顺着这些人的脚下腿下流淌,也不断沁润这些人腿上的衣物。 说这是流民与乞丐的聚集地,不如说这是个被抛尸的乱葬岗。 在这儿巷子里,人像是已经失去了被称为一个人的意义, 他们已经提前被社会抛弃,将他们驱赶,堆积到这里的人只是将他们默认为即将死去的尸体。 他们穿着类似的,单薄,污秽,肮脏,破烂的衣服,就像是一些残破的粗布,裹上了厚重的污泥。 他们有着类似的神情, 脸上麻木,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也没有希望。 大多只是靠着墙,仰着头,微张着嘴,像是一具已经提前死去的尸体, 即便是有漆黑恶臭,浑浊的污水流淌来,也没有人有反应, 即便是有巷子顶上,不知道一滴多久的污水滴到人脸上,人也只是一动不动。 整个死巷里,有着大量流民乞丐,却死寂的听不到声音。 那已经死去的尸体,也不见挪走,蛆虫就在脸上已经腐败的尸体脸上钻。 偶尔还落到旁边人的身上,有人可能会拍一拍,但更多的,只是望一望,就放弃,或者捏住那蛆虫放进嘴里。 似乎,这流民与乞丐聚集的死巷,已经提前作为一个乱葬岗开始预演。 这巷子里就只有死去的尸体,和即将化去尸体的躯体。 而即便已经是这样,在这巷子出口,靠近外边小道的地方,却还有着几米的空处。 似乎没有人敢靠近出口,他们宁愿互相之间更拥挤着,也没人愿意去侵占那几米的空处。 宁愿压在腐败的尸体身上,宁愿与蛆虫贴近,宁愿泡在那恶臭的污水中。 也不敢去触犯城卫军给他们立的规矩——白日里不许从阴暗处爬出来。 似乎是那些‘军爷’用最残酷的手段,将这化作了他们心中铁则,即便是死,也不敢触犯。 “呕……” 这些死巷子里混杂着腐败,腥臭的恶臭,高度腐败的尸体, 流淌着的,混杂着蛆虫,脓水的污水, 遍布在那些死人或者将死之人之间的垃圾。 这种种,都给季梁以强烈的感官刺激。 这是他上一世绝没有见过的场面,即便是为家里老人收敛过尸体, 但那尸体也绝没有这这些死巷子里任何一具的恐怖模样。 那些腥臭的,似乎根植于基因深处,代表着死亡与恐惧的味道不停往季梁鼻翼里钻, 那些恐怖而死亡的画面,也不断刻印在季梁脑海中。 不过,倒是还没等季梁有更剧烈的生理反应。 旁边的边顾倒是先干呕起来, 即便是身在深宫里长大,见过不少龌龊腌臜的事情, 但如此震撼的画面,对边顾来说依旧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干呕了一声,边顾就连忙再捂住了嘴,害怕在这儿死寂的环境中,一点声响吸引了这些将死之人的注意。 永远也无法判断,这些人在临死的时候会做什么。 季梁原本都还好点,但一听着边顾的干呕声, 自己胃里感觉更有些翻涌,似乎早上在宫里吃的东西,都要涌上来。 只能反复抿了抿嘴,才勉强将要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梁爷……您要不和边爷在这儿等会儿吧。我先前落脚的地方就在前面一点,就到了。” 似乎是听到了边顾的干呕,妇人有些小心地压低着声音对着季梁说道, 季梁转过头,再望了眼刚才又走过的一条相似的巷子。 那样像是堆积着一堆将死乞丐和流民的巷子,不是一条两条, 而是季梁几人走来的过程中,一直有看到。 “不用,我想看看更深处究竟是什么模样。” 季梁对着妇人摇头。 妇人没再说话,只是转过头,还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然后警惕地为季梁和边顾继续领着路。 而一行人,再往前走了一段, 行走的小道两旁,也开始如同先前看到的死巷里一样,两边靠着墙,或者倒在地上, 开始有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民。 原本行走着的季梁,却突然停了下来。 妇人紧跟着就注意到,一下也停了下来,然后挡在了季梁身前, “去……去!滚开!” 不是什么看起来有威胁的凶徒,而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但妇人还是红着眼睛,将季梁护在了身后,不让那老人靠近。 季梁低头,望向这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的身躯是在一个类似的巷子里,季梁三人站在巷子口的边缘。 老人的身后同样有着密密麻麻,麻木的将死之人和已经死去的尸体, 似乎是终于到了巷子外边的小路也能容纳流民的地方,这老人终于敢从巷子深处靠在这巷子出口边, 老人身躯枯瘦,身上挂着层破烂的衣服, 透过衣服的破洞,能看到老人身上的骨头嶙峋。 老人的骨架不算小,但此刻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在骨头上。 有肋骨痕迹的胸膛里,心脏微微跳动下,蒙在骨头上的皮就鼓动一下。 手臂已经不超过三指宽, 腿上,大腿骨,膝盖骨,腓骨,胫骨的轮廓已经格外清晰, 甚至能看到盆骨的凹陷,能看到腓骨与胫骨之间的空隙。 季梁已经分不清,这是个人,还是个鬼。 只能知道,他初看到他的时候,他还能动。 他在巷子口的边上,往巷子外趴着身,低着头,伸着手,似乎接着巷子外正午的阳光,感受着一点阳光带来的暖意。 然后,巷子外的季梁一行人挡住了阳光。 他手还伸着,头缓缓抬了起来,他顺着季梁的脚,一直看到季梁的腰上, 他想看看这人的模样,头和身子却已经抬不到更高, 然后,他看到这人竟然蹲下了身, 于是他看到了这个人的脸,然后他笑了。 季梁蹲下身,望向这个枯瘦的老人, 然后看到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一点点挪着自己,干枯地只剩下骨头的手, 朝着季梁的脚边摸来,像是做着某种必须要做到的仪式。 然后他碰到了季梁的脚边,然后他笑了。 季梁不知道这老人为什么笑, 可能生死之间看到的幻象,可能是其他。 他只是看到这老人脸上干枯的那层皮肉,被骨头牵扯着,勉强露出个算是笑容的神情, 然后,这老人眼睛就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手垂了下来,失去了所有动静。 大概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