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 大海、石头、螃蟹三少年回到了州衙。 三人低着脑袋,神情沮丧。 欧阳修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唉,看来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三少年突然跪在了地上。 为首的大海朝着赵顼恳求道:“官家,咱们……咱们能不能退出琼州岛,这里是他们黎人的家,我们不能拆了人家的家啊!” 此话一出。 富弼瞪眼道:“瞎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拆了黎人的家,我们是在建设琼州岛。” 富弼看似在批评大海,实则是在保他呢! 琼州岛建城计划乃是官家的主张,他如此说,引得官家不悦,那这辈子的前途可能就完了。 赵顼却从大海的话语中,听出了别的。 他笑着说道:“你们站起来吧!在今早出去前,你们可还没有这种想法,想必是有人和你们说了些什么,如实说来,朕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若说的有道理,咱们并不是不能退出琼州岛!” 三少年大喜。 当即,大海便讲了起来。 “我们……我们一路朝南,在一片香蕉树下遇到一个小女孩,她就是昨天朝着官家砸香蕉的那个小女孩,叫做赛吉,她的脚崴着了,是我们三个将她送回家的,一路上,她给我们讲了黎人为何讨厌我们这些外来人。” “她说,她阿爸说,琼州岛在他们族人眼里是赎罪之地,黎族以外的人都是到这里来赎罪的,而黎族人会帮助这些人改过自新,让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 “但是两年前,一切都变了。琼州岛上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在不断破坏琼州岛,他们砍伐树木,将土地弄成硬邦邦的模样,四处挖坑修路,改变琼州岛的样子,并且丝毫不敬畏大海。” “更糟糕的是,这群外来者还在带坏黎族人,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文字,去学习汉字,让他们使用各种陌生的工具,去破坏大海,甚至还有人在大海上制造出雷霆般的巨响,声称要征服大海,大海是不可能被征服的,我们必须敬畏……” “外来者贪图享乐,追求权力,是大海上的掠夺者,是琼州岛的破坏者,是破坏黎族的元凶!如果黎族人都必须按照他们的方式活着,那很快黎族人就灭亡了,天下将没有黎族,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他们讨厌一切的外来者,但他们知道又无法反抗,只能退一步,希望以牛岭为界,让他们族人自治……” 一时间,大厅内一片安静。 外来者,指的自然是赵顼指派的琼州岛造城者。 赵顼等人都陷入深思中。 苏东坡一脸不解,他没日没夜的,建造新城,给黎人送去了瓷器、食物、农具,还建造了免费的百姓学堂,传播了很多大宋的文化与习俗。 哪曾想在黎族人的眼里,他竟然是掠夺者,破坏者。 这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 “官家,赛吉说这样比杀了他们更可怕,我们是在一步一步毁掉他们的所有东西!”大海说道。 赵顼的眼中也泛出一丝不解。 如果站在对方的角度,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真是错的。 大家认为在传播文化,但黎人却认为是在侵蚀他们的文化。 大家在琼州岛铺上水泥路,认为美观且便捷,但黎族人却感觉到了不适应。 就像是未经他们的许可,在他们的家里铺了一方地板一样。 对方自然难以接受。 你以为是在帮助他们,他们却觉得你在害他。 你以为他们在抱残守缺,他们却认为这是在扞卫自己的族落。 认知不同,最是让人难以改变。 这些人没有见过汴京的繁华,也没有见过汴河的忙碌,根本不知这个世界有多大,根本不知世上有多少美好的事物。 赵顼思索了片刻,道:“诸位,我们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想,也许他们并没有错,他们爱部落里的一切,而我们却在没有和他们商量的情况下,改掉了这一切。” “但是,我们也没有错,双方只是认知不同。我们也是为了琼州岛能够变得更好。” “天气不早了,大家都歇着吧,我们明天再议!”赵顼摆了摆手说道。 当即,众人便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了。 这一夜。 不仅赵顼睡不着,文彦博、欧阳修、富弼、曾公亮、苏轼都睡不着。 此事直接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我为了你好,你却认为我在害你,天下哪有这样的逻辑。 翌日,天大亮。 赵顼并没有召集众人讨论,而是带着徐虎、苏轼去了海边。 三人坐在一艘小渔船上,在靠岸的海域慢悠悠得晃荡着。 赵顼和苏东坡坐在甲板处,一人手持一个鱼竿,坐在船上垂钓。 这里,鱼特别多。 只要抛下鱼钩,几乎几个呼吸就会有鱼上钩。 赵顼待鱼上钩后,便会解下鱼钩,然后将鱼扔到海水中。 赵顼面色平静,但苏轼却急躁了起来,他忍了片刻后,忍不住开了口。 “官家,臣昨晚想了许久,觉得咱们没错。” “黎族没有见过外面的繁华,他们没有去过汴京,没有去过杭州,所以他们觉得我们做得所有事情都是对他们生活的破坏。” “他们是在守护自己的愚昧和无知!” “先不论文化与习俗,当下黎族人的平均寿命才仅仅四十岁,他们笃信巫术,但并不能活得很久,但是如果我们交给他们更多医术,让他们认识更多草药,他们的亲人便不会那么快死去!” “臣觉得,我们改变琼州岛是正确的,我们没有毁掉他们的家,而是为了让他们的生活可以更丰富,让他们享受到生活的丰富多彩,我们没有做错。我们绝对不能答应以牛岭为界,更不能就置他们不管了!” “我们是有思想的人,是这个世界最有想法的人,我们要帮助黎族人,让他们接受我们的想法,让琼州岛真正和我们大宋融合在一起!” …… 苏东坡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一言以蔽之,是黎族人错了,他们的抱残守缺意识将让他们一直陷入无知与愚昧中。 唰! 一条鱼被赵顼钓了上来,他面带微笑,道:“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朕也认为,黎族人病了,得了一种并不自知的病,需要我们帮助他们,我们要让他们享受技术带来的创新,让他们的生活更丰富,让特么更能享受世界的美好。旧的东西不必全部抛弃,但只有拥抱新的东西,一代才能比一代强。” “但是,我们如何让他们接受我们的帮助呢?” 一句话,将苏东坡问住了。 这是最大的难点,就好像你要将一个住在深井的人用绳子救出来,但是对方根本就不拉绳子。 将他们全部带到汴京城,让他们亲眼去看一看,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尊重,诚心,交流。足矣!我们最大的不足,在于还不够了解黎人!”赵顼看向徐虎说道:“走,回去!” 当即,小渔船朝着岸边行去。 赵顼在回去后,只对众人说了三个词:尊重、诚心、交流。 然后,便不再提及此事,开始坐等三日之约到来。 两日后,午后。 中年人带着一队藤甲兵来到了府衙门外,等待赵顼给他一个回复。 很快,赵顼走出府衙,笑着说道:“敢问兄台名姓,可否做得了黎族人的主?” “我叫巴托,是黎族藤甲军的队长,我不能做主的,会让德旺族长定夺。你到底想说什么?那日我提出的事情,你到底能不能接受?”巴托队长有些急躁地说道。 赵顼微微一笑。 “以牛岭为界,各不打扰,我能接受,但我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我们想去贵族落住上一段时间,体验一下你们的生活方式,不知可否?” 唰!唰!唰! 听到这话,藤甲军们纷纷举起了棍子。 巴托队长更是一脸警惕地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若敢闯我们族落,我们拼了命也会不让你们得逞的。” 巴托是见识过宋军实力的,特别是对方的火炮。 两千多名藤甲军,根本不会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如果对方真凶残起来,一夜之间,便能让他们的寨子成为一片废墟。 “巴托队长,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想要纯粹的交流交流。你可以定人数,七个人,八个人、九个人都行,只住半个月。” “半个月后,待我们安全出来,立即就和你们签订契约,保证以牛岭为界,各不打扰。” “你放心,这个岛上,除了你们黎族外,所有人都听从我的命令。”赵顼一脸认真地说道。 巴托犹豫了片刻。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向族长汇报!” “好,我等着!”赵顼笑着说道。 随即。 巴托便带着藤甲军离开了。 大概近两个时辰后,巴托回到州衙门口,赵顼连忙走了出来。 巴托看向赵顼,说道:“族长说,你们可以来我们族落居住,但是最多只能去五个人。半个月后,必须在我们族落里签订完契约才能离去,若有违契约,我们便按照我们族落的方式处罚你们,轻则二十藤条,重则直接驱逐。” “另外,你们最好不要想什么坏点子,我们黎族欢迎朋友,但不欢迎心眼不好的坏人,如果你们做了一些令族长不满的事情,我们随时都可以赶走你们。” “可以,没问题。”赵顼爽快地说道。 “好,那我明早来接你们!”说罢,巴托队长便迅速离开了。 …… 州衙大厅内。 “官家,让我去吧,我曾经在礼部待过,凭借老臣的三寸不烂之舌,定然能说服他们的族长!”富弼说道。 “官家,还是我去合适,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黎族,我会用我的真心打动他们的。” “让老臣去吧,老臣作为大宋文宗,定然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官家,让老臣陪你去吧,论经验与计策,老夫定然更妥当一些。”文彦博也开口道。 …… 五个名额,总有人去不了。 故而文彦博等老臣纷纷表示,愿意前往。 这是一次与黎族人近距离接触,互相了解的机会。 能不能改变他们,就看这一次了。 另外,众人对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族落也确实很好奇,想要看一看他们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赵顼思索了片刻后,微微摇头。 “此次,不是靠嘴巴,而是靠真心打动他们,五个人选,朕已经想好了!” 赵顼看向三少年,说道:“大海、石头、螃蟹,朕与徐虎,我们五人即可。” “啊?” 三少年,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地跳了起来。 其他几人正要继续争取,赵顼摆了摆手,道:“不用再争了,朕自有打算。” 此次,前往黎族,赵顼一方面是想了解一下对方。 另一方面则是想交流一番,向黎族表达自己的诚意和态度。 他和徐虎是必须要去的。 而文彦博、欧阳修、富弼、曾公亮、苏轼等人能够发挥的作用,其实是和赵顼相似的。 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和当家做主的能力还不如赵顼。 赵顼带着三个孩子反而能增加一些亲近感,故而选择了带三少年前往。 三少年其实就是由野孩子蜕变成大宋好少年的典范。 他们更有代表性。 当晚,赵顼还让徐虎准备了一些书籍、药包、还有望远镜之类的小玩意,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火器,徐虎在赵顼的反对下,还是带了一把,以防万一。 赵顼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谁都无法确定入了黎族后会发生什么,那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很野蛮。 翌日一大早。 当赵顼、徐虎带着三个少年,还有一马车的行李出现在巴托的面前时,巴托明显有些意外。 他觉得赵顼等人会在黎族内搞破坏,肯定回带五个精壮的汉子或者精明人。 族内已经想好了防范措施,但没想到对方会带三个少年。 而这三个少年,皮肤黝黑,眼神清澈,看着和他们族落的孩子一样,完全没什么坏心眼。 “走吧!”赵顼笑着说道。 当即,众人便启程,朝着南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