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多云有风。 垂拱殿内,赵顼看着一本奏疏痴了迷。 “好啊!真好啊!实在太好了!”赵顼喃喃说道。 不远处。 站着的喜子不时望向赵顼,面带疑惑。 官家拿着这份奏疏已经看了大半个时辰,且足足说了上百次“好”。 他还从未见官家如此开心过。 心里想着莫非是辽国向大宋投降了,或者是西夏高丽又出什么丢人的事情了。 这时,赵顼才缓缓放下奏疏,脸上还满是兴奋的神色。 此奏疏来自琼岛知州苏轼苏东坡。 苏东坡在奏疏上,详细讲述了琼岛目前的改造情况。 当下,那里的休闲养老设施基本完工。 房屋、道路、商铺、娱乐场所都按照赵顼的安排建了起来,基本上算是建造了一座新城。 另外,中原的文化、美食、风俗习惯还有建筑特色也都被苏东坡传扬了过去。 现在,有些当地人说话,都带着一口四川眉山口音和汴京口音。 正是跟着苏东坡学的。 苏东坡基本将赵顼亲自规划的那份《琼州大城扩建方略》执行落地了。 琼岛的改造,哪都好,但就是人不多。 除了那里的原始族落,便是被流放的犯人。 苏东坡曾经向惠州、潮州、杭州等州的官员写信,介绍琼岛的情况,并欢迎各个州府的商人来这里游玩度假。 但都被婉绝了。 理由很简单:此地乃犯人之岛,不是很吉利。 赵顼想了想,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 翌日,垂拱殿内。 韩琦、司马光、王安石、王陶、王珪、韩绛、文彦博、吕公着八人齐齐站在两侧。 在八人都将苏东坡的奏疏看过一遍后,赵顼发话了。 “诸位都讲一讲吧!朕的目的是要将琼岛变成一座宜居之城,如今,城的模子打造出来了,就剩下人了。如何才能让更多的人愿意去琼岛生活或游玩呢?” 众臣都不由得皱眉。 自古以来,琼岛都是流放之所,蛮夷之地。 去那里,就意味着犯事了,还是犯大事了, 且大多都只能老死在那里了。 很多流放在那里的官员,死了都要托人将自己的骨灰运送回去,认为埋在那里是不吉利的。 要摘掉这个“流放之地”的帽子并非易事。 这时候。 王珪率先站出来说道:“官家,臣建议,可以派遣一批文人墨客前往琼岛,费用可由朝廷出支,而他们专门负责撰写夸赞琼岛的诗词文章,然后可将这些诗词文章刊载在《大宋月刊》和汴京小报上,待诗词文章传扬开来,必然会有人慕名而去!” “此策恐怕不行!”韩绛微微摇头。 “琼岛距离我们有千里之遥,距离杭州、扬州等富庶之地也不近,这不是大多数百姓能够承受得起的。” “去琼岛的人定然是有钱且有时间的人。这些人非官即富,不可能听信文人墨客们的夸辞,且不摘掉琼岛是流放之所的帽子,文人们该如何夸呢?” 其他臣子都点了点头。 琼岛毕竟是一座孤岛,真正能去的人都是有一些身家的富贵之人。 而这些人,和文人墨客不是很对付,且非常有主见。 关键问题,还是要改变琼岛在大众心中的印象。 这时候,司马光说道:“如果……如果让商人们去呢!” “算了,估计也不行!商人们南奔北跑的,让他们在琼岛住上一个月,他们能急疯了,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司马光直接反驳了自己。 “如果将一批百姓移居到琼岛呢?”王安石开口道。 赵顼微微摇头。 “不行。不能强制移民,百姓们容易水土不服,且他们去琼岛一切都还要重新开始,容易发生动乱。不符合大宋仁政爱民的政策,必须要自觉自愿!” 顿时,大家都不说话了。 韩绛滴咕道:“适合去琼岛的人,要有钱、有时间、很闲、还要是自愿,最好能有一定的地位,所言还要能让多数人信服!” “这样的人要往哪找呀,太难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摇,没有任何想法。 听到这话,文彦博突然眼前一亮。 他站出来,开口道:“官家,我们这些人完全符合标准啊!” “如果我们在琼岛待上一年半载,定然能够改变百姓对琼州岛的印象!” 文彦博看向众人。 司马光白眼道:“不行,不行,我们都走了,朝廷的事情谁来做?” 韩琦、王安石、吕公着的脑袋也都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可以走几个嘛,臣愿意身先士卒,去琼岛尝试一番!”文彦博挺了挺胸膛,一脸兴奋地说道。 赵顼不由得笑了,其他人也都乐了。 一旁,韩琦说道:“枢密使,你是看到琼岛冬季暖和,适合养生,才准备去的吧!” 文彦博胸膛一挺,说道:“有这一方面原因,但是咱们若去了,然后夸赞一番琼岛,必然很有说服力!” 此话,众人都不由得点头。 大宋的相公们亲往琼岛,确实能令人信服,并产生兴趣。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赵顼笑着说道。 此话一出。 赵顼环顾四周,发现韩琦、王安石、司马光、王珪、吕公着都将脑袋低了下去。 只有文彦博还挺着胸膛,抬着脑袋。 赵顼略微一想,顿时明白了。 人各有志。 此时的文彦博在枢密使的位置上已做了十几年,他完全不怕丢了官位,且他喜欢养生,故而希望自己能去琼岛。 反观韩琦、王安石、司马光等人。 当下,正是他们在中枢发光发热的时候。 若去了琼岛,就算在岛上住上一个月,仅仅来回都要两个多月。 如今,大宋朝堂有能耐的官员多了去了。 三个月后,他们的岗位可能就被人代替了。 如果代替者比他们做的更好。 那就尴尬了! 故而,他们是绝对不愿去琼岛的。 虽然他们若去,真的可以颠覆大宋百姓对琼岛的看法。 这时候。 韩琦眼珠一转,道:“枢密使可以去,另外富弼、曾公亮、欧阳修那三个老家伙也能去!” 此话一出。 王安石、司马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三个老头是能够顶替他们的位置的。 非常合适! 这时,王珪突然走了出来,微微一笑,拱手道:“官家,臣以为除了这四位老相公可去外,您也可以亲临琼岛,您一旦去了,琼岛的印象必然会被迅速改变!” 听到这话,赵顼乐了。 他正有此意。 没有人比他更能扭转大宋百姓对琼岛的看法。 韩琦等人看到赵顼的笑容,便什么都明白了。 官家向来都喜欢外巡,且琼岛乃是官家亲自规划设计的地方,自然想要去看一看。 王珪这个马屁拍的实在是太精准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众臣也都紧跟其上,表明态度。 当下的大宋朝堂,有韩琦、王安石与司马光三位坐镇,可谓是稳如泰山。 官家完全可以出去巡视一番。 “咳咳……” 赵顼干咳两声,然后开口道:“朕确实想去看一看,其一是因为琼岛的规划乃是朕提出的,朕想要看一看苏东坡到底执行的如何了。其二,朕的目的是将琼岛变成我大宋仅此于汴京和杭州的城市,故而在当下的关键时刻,必须由朕亲临,才能彻底改变琼岛在百姓心中的固有印象,那里不是一片流放之地,而是一座富庶的城市……” 很快,赵顼便做了决定。 此次出行,他将带着文彦博、富弼、曾公亮、欧阳修这四位老臣出发,计划是五日后出发,然后在年底返回汴京城。 当富弼、曾公亮和欧阳修三人得知自己可以跟着官家去琼岛时,简直乐坏了。 长途旅行,还是跟着官家,这是一名臣子的荣耀。 紧接着。 下面负责出行的官员便开始准备各项事宜,以及制定航行的路线。 与此同时,赵顼也将此事告知了后宫。 太皇太后和太后非常尊重赵顼的想法,并且现在的她们也没有能力干预赵顼的想法,故而都表示赞同。 唯有向芯儿四女觉得赵顼要出去至少三个月,心中有些不舍,但是也无可奈何。 入夜。 向芯儿的房间。 向芯儿吃过晚饭后便躺下了。 其原因自是因为赵顼要去琼岛,心里不是很开心。 就在这时,赵顼轻步走来,挥手将周围的宫女都赶了出去。 “咳咳……”赵顼轻咳两声。 向芯儿听到后,就当作没有听到,然后闭上了眼睛。 “芯儿……芯儿,是睡着了吗?你要睡着了,朕可就走了啊!”说罢,赵顼故意朝着外面走去。 脚步声很响,然后又踏着轻步走了回来。 这时,向芯儿掀开被子,气呼呼地说道:“哼,睡觉了,就不会多喊几句吗?说走就走了!” 向芯儿刚说完,就看到了站在一旁,满是笑意的赵顼。 向芯儿有些哭笑不得,当即又钻进了被窝。 赵顼坐在床边,说道:“朕不是一直想要个闺女吗?要不今晚试一试?” “不要!” “真不试?那……那我走……” 赵顼还未说完,便被向芯儿拽了过去。 …… 九月二十六日,天朗气清,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赵顼带着四位老臣坐上了大帆船。 此次出行,共分为两个路段。 其中,从汴河码头到扬州为第一段,这段旅程,将会有三艘帆船,从汴河码头出发,走运河,抵达扬州。 而扬州到琼岛则是第二段,抵达扬州后,赵顼等人将会坐海船,走海路,沿着福州、海州、潮州等州府的海域附近,直达琼岛。 走海路,明显会更快。 在天气良好的情况下,整体航程,大概要三十多天的时间。 至于护卫工作。 随行的徐虎更是经验十足,安排的甚是妥当。 特别是在换乘可坐下五百人的海船后,将变成六艘海船同行,足足有近三千人。 并且,船上将配备有各种火器,即使遇上数倍的敌人,也能将其轻松消灭。 安全无虞。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欧阳修这四个加起来足足有二百多岁的老头子,坐上船后,高兴的像精神小伙。 一个个的,又是吟诗又是作画的。 特别是欧阳修,仿佛一下子将他的创作欲激发开了。 一天能写七八首诗,外加一篇一千多字的散文,并且写得一首比一首好。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三人很不服气,但每次他们拿着写的诗词让赵顼评价时,赵顼都不得不承认,欧阳修确实是技高一筹,写得是真好。 八日后,大帆船抵达扬州。 众人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大海船,六艘海船齐发,由运河进入了大海。 海船之上,物品更是齐全。 赵顼依旧是想吃什么,便有什么,并且,依旧会有奏疏呈递过来,交给赵顼审阅。 而一到海上。 文彦博四人突然就怂了。 海上浪头较大,即使是海船也是晃晃荡荡,晚上在船舱睡觉时,若没有下锚,能从床上被晃荡到地上。 赵顼年轻,适应性也强,不到两天便习惯了。 但是文彦博四人,一时间无法适应,上吐下泻,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了。 “哎呀!难受死老夫了,我……我怎么主动请缨要走那么远的路呢,真是找罪受呀!”文彦博撕心裂肺地喊着。 三日后。 海上一片蔚蓝,风平浪静,四位老臣也都适应了过来。 文彦博躺在甲板上的长椅上,喃喃道:“海上的天是真蓝呀,海水也真蓝呀,就连海风都是咸咸的味道,实在是太舒服了!” “要没有来这么一趟,老夫这辈子就残缺了!” 文彦博刚感叹完,一旁就传来富弼嘲讽的声音。 “哟,昨晚是谁哭着喊着觉得是找罪受呢?” 文彦博装傻地说道:“昨晚,昨晚天黑我便睡了啊,那是曾公亮吧!” 而此刻。 曾公亮正在甲板的另一处吹风,完全没有听到文彦博在嫁祸他。 此时的曾公亮,还正想着如何写一首好诗,打败欧阳修前日那一首《望海》呢! 那该死的胜负欲,七十多岁了都没有丝毫减弱。 至于赵顼,与四人不在同一艘船上。 他喜欢清净,喜欢坐在甲板上看看风景,看看自己的江山有多么美好! 人生不过百年。 该拼搏时就要拼搏,该享受时就要享受,如此才能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