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仪回来了。 是的,本该在医院躺着的陈秀仪身残志坚,回来给他们当班主任了。 一般情况下,陈浩不会带着恶意去揣测别人的想法。但他想来想去,觉得陈卤蛋会着急忙慌地回来上班只可能是因为她不想再继续被扣工资了。 陈秀仪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胡老师近代战争史教得比她好的事实,坚信是胡老师监考不严,同学们集体作弊才让成绩大幅提升。 为此,她还特意去查了查监控,以期找到他们作弊的证据。 这一查,就查出了大问题。 陈秀仪不仅发现了“蜗牛大神”,还发现了好几对早恋的。 他们赶回去时,鲤鱼已经被陈秀仪揪着辫子拉到了讲台上,她死死地护住怀里装蜗牛的罐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讲台上还有八个同学贴着黑板站着,低着头充当着背景板。 陈浩本以为这八个同学都是被发现谈恋爱的人,正要自觉地加入罚站的队伍,定睛一看,发现上面那八人是三个女生五个男生,想当然地觉得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脚步拐了个弯,向座位走去。 “站住!谁让你俩回位的!给我站过来!”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走回了讲台。 陈秀仪皱着眉,目光从陈浩身上移到花辞身上,又从花辞身上移回陈浩身上,可能是不知道先骂谁,也有可能是觉得鲤鱼的问题远大于他们这些谈恋爱的,只朝他们脚边吐了口痰,骂了句“不要脸”,转头继续对付鲤鱼。 “东西给我!”她拽着鲤鱼的头发把她拖到自己身前,另一只空着的手隔着校服袖子狠狠地拧着她的胳膊,“我叫你把东西给我!你聋了吗!你信不信我让你把这只蜗牛吃下去?” 鲤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依然倔强地摇头,带着颤音吼道:“我绝对不会给你的!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陈卤蛋气极反笑,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她脸上。 鲤鱼的眼镜被打飞出去,砸在另一个同学的课桌上。那个同学被吓得往后一靠,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陈卤蛋也在这声刺耳的响动中,从被打懵的鲤鱼怀中夺过了那个玻璃罐子。 本来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站旁边看戏的陈浩在看到罐子里的东西那一瞬间,脑中警铃骤然大作。 蜗牛背上的壳依然和他记忆中一样是拳头大小,壳下面——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总之就是那坨软软的、半透明的躯体已经长成了不可能再塞回壳里的体积,几乎塞满玻璃罐子。 它浅黄色的身体也变成了泛着青的黑色,上面还布有米粒大小的红色斑点。玻璃罐里本来应该还放着作为它食物的草叶和白菜梗,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新鲜的肉片。 蜗牛在玻璃罐里艰难的蠕动着,肉片被它吸入口中碾碎,压出血水,混合着它腹足分泌的粘液沉积到玻璃罐底部。 陈秀仪做出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她厌恶地瘪起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像是呕吐的浊音。 “真可以啊,外面卖的子都比你养的这东西干净,要我说a班那个死掉的就是被这玩意儿吓死的!我要是你妈,在你出生那年就会把你扔进下水道,反正你和生活在下水道的那些老鼠也没两样。” 她说完,将罐子狠狠地摔碎在地上,一股腐臭味飘出,熏得人一阵阵作呕。 坐在窗边的同学连忙把窗户打开,陈秀仪捏着鼻子厌恶地盯着滚落到讲台边的蜗牛。失去了封闭环境的蜗牛身躯蜷缩成一团,似乎想缩回壳里,但它的躯体已经肥大到远远超过壳所能容纳的体积,只能在地上坐着无谓的挣扎。 “值日生呢!值日生是谁!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扫走!” 值日生战战兢兢地举起手,问:“老师,蜗牛,也,也要一起扫走吗?” “不扫走你吃了啊!” 值日生顿时不再多问,双手合十朝蜗牛鞠了一躬,低声道:“蜗牛大神,您也看到了,我是逼不得已……” 陈秀仪抄起黑板擦猛敲了一下值日生的头,吼道:“让你扫就快点说!废话什么呢,真是没有教养!我呸!” 自从挨了一巴掌后没有再说任何话的鲤鱼突然拿起讲台上的三角板,狠狠地砸了下陈秀仪。陈秀仪先是一愣,随即大吼着“反了天了”,把一盒粉笔都摔向了她。 陈浩看着垂头呆立在原地、任由陈秀仪撕扯的鲤鱼,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顺着他的脚底窜上颈椎。他拉起花辞的手肘,有些紧张的小声说:“情况不对,准备跑。” 鲤鱼抬起头,左眼竟然发着诡异的红光。 陈浩心头一惊,右手背到身后想偷偷召唤无雨,手指头抓了半天才想起来里世界用不了灵力。他只好取下挂在黑板侧面的教学用圆规充作武器。 花辞拿起旁边的拖把,掂了掂,说:“我跟你换一下,这个有点沉。” 他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站都站不稳的花辞,“呃”了一声,道:“你歇着吧,一个鲤鱼而已,我自己也能对付……” “哐!” 身后的门突然被人关上,陈浩猛然回身,发现不知何时全班的同学都站了起来,他们左眼都泛着同样的刺眼红光,如木偶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陈浩头皮发麻,他迅速把圆规塞给小花,拿起了拖把,低声道:“小心,他们都被海……” 说到这里他噎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些怪物是叫海什么,便含糊了过去:“总之他们都被附体了,这种东西很麻烦,夏至都没打赢。” “你认真的吗,夏至都没打赢?那我们还打个屁啊,躺着等死吧。” “其实我也不确定她打赢没,打到一半我就被她传送到这里了,所以我们还是挣扎一下比较好。” 陈浩推着小花尽可能地靠近窗边,决定一会打不过就直接跳窗跑路。他们的教室在三楼,算上架空层,他们离地应该只有不到十五米,这么点高度对身体素质远超普通人的驭灵者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嗯,摔下去还是很疼的,所以可以的话还是从门那里出去比较好。 被附体的同学们无视挡在自己身前的桌椅板凳,迈着整齐的僵硬步伐,向讲台聚拢过来。桌椅撞倒在一起,堆在桌面的书本文具散落一地,原本勉强能称得上整洁的教室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陈浩竖起拖把准备攻击,怎料那些同学眼睛都不往他身上瞥一下,径直向陈秀仪走去。 陈秀仪作为唯一没有被附体的人,看到举止异样的学生没有半丝害怕,还在继续叫骂道:“谁允许你们动的?谁允许的!真是反了天了你们这群有娘生没……” 学生们疯狂地朝她扑去,他们拿起一切可以用来攻击的东西,水杯、圆珠笔、课本的尖角……他们大张着嘴,发出像是哭嚎的怪声。钝钝的击打声和清脆的喀嚓声粘黏在一起,浪潮似的从混乱中心传出,将她没说完的话淹没。 发黑的血滴从学生们的手中甩出,溅上白墙,像是流淌的霉点。灰袍男子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陈浩脑中: “杀死恶人的是英雄,还是恶人?如果是英雄,那未来又该如何衡量善恶?如果是恶人,他们又该被如何审判?” 一张染血的纸从人群中飘出来,落在陈浩的脚边。他拿起来扫了两眼,发现是这个班全体同学的名单。每个人名字的前面都有陈秀仪用红笔标注的“优”或者“劣”,标注着“优”的同学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串数字。名单的下方似乎还标注了些什么,但都被血糊掉了。 他不自觉地哼起了一首轻快的儿歌,这是千之前教给他的,讲述名为依蓝的女孩与恶魔签订契约的歌谣。 在歌谣的最后,依蓝终于认清自己的本心与恶魔并无不同,坦然坠入深渊。而学生们也随着歌谣的结束停止了动作,他们左眼的红光早已消失,比红光更刺眼的血迹挂在他们的手上,但他们却只是茫然无措地望着彼此,好像这样可以洗刷一点自己的罪孽。 鲤鱼扔掉手中的三角板,缓步走到蜗牛身前,双手合十跪了下来,用旁人听不清的声音忏悔着。 灰袍男子的声音在他脑中继续说道:“如果每一个民众都成为了恶人,神该宽恕,还是降下责罚?” 其余的同学也跟在鲤鱼后跪了下来,等待神的抉择。 蜗牛的触角动了动,它顺着流淌的血蠕动到了陈秀仪身边,像吞食玻璃罐子里的肉片那样吞食着她的躯体。 它的身躯也随着进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体表的红色斑点越长越多,像是一只只睁开的眼睛。它原本赖以生存的壳依然保持着拳头的大小,此时挂在它背上就像一个惹人厌的肿瘤。 神做出了抉择,但他们目前并不知道这是宽恕,还是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