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不大,行了一段,便看到岩壁上嵌着一盏锡制的圆形壁灯,暗澹的微光仅仅撑起了三米见方的光晕,沃克却一下子松了口气——说明月亮德鲁尹还在这。他紧抓水老鼠,怀抱毛栗子艰难地的爬上两个石阶,一转后,便来到一个简陋的石室。鼾声传来,沃克穿过两个石桌之间,果然见到墙角的干草堆上有个和他差不多高的身影正在呼呼大睡——明月德鲁尹,阿亚尔窝塔。沃克稍微松手,水老鼠便挣脱了他的拖拽——她已经扭来扭去的挣了一路了——一双小手用力抻着自己的上衣下摆,眼睛滴熘乱转。“哥哥。我想去找水泽仙女。”她果然又说道,“水泽仙女可厉害啦。又漂亮。她说下次邀请我到湖底的城堡去做客哩。”沃克真不想理她,水老鼠不但不知道情况紧急,还总对明月德鲁尹不够尊敬,现在又迷上了森林里新搬来的奇怪人鱼,达古蒙说传统被败坏就是这个样子:“月亮已经落了”。沃克才不这么想。阿亚尔窝塔虽然是半身人,住在破神庙的破洞里,经常吃老鼠和蜈蚣,却总是能耐下性子容忍他们在这附近玩耍,一次也没把这件事拿出去大声嚷嚷,这难道还不算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么?“你别吵。”他命令,“带好毛栗子。”沃克把襁褓塞给水老鼠,爬过去叫阿亚尔窝塔。半身人德鲁尹的呼噜在空中嘎嘣折断,翻个身,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波契的人口官来统计新生儿了。”沃克急忙冲他说。阿亚尔窝塔睡眼惺忪地看着孩子们。他头发蓬乱,胡子缠成一团,脸上满是沟壑,懒洋洋的哼哼:“唔。知道了。你们就在这玩会儿。”说着又要躺倒。“我们不要玩!”沃克使劲摇着他小而结实的肩膀,不让他睡下去,“达古蒙长得太大了,钻不进来洞里了。你帮忙去看看他好不好?”“达古蒙是谁来着?”阿亚尔窝塔慢悠悠地眨着眼睛,“喔,那个光头小鬼。”“不是小鬼,大哥已经十八岁了。”“那他已经成年四年了。别麻烦俺了。去。去。”半身人明月德鲁尹摆了摆手,“老子不管事。小鬼们,你们要在这玩就玩,老阿亚尔惹得麻烦够多了。”“您得保护他。”沃克急切地说,“人口官一进家门就明白了,他们会吃人的。他们会摔死多余的小孩,再把大人吊死。我不想大哥被吊死。月亮应该保护我们。明月德鲁尹应该……”“明月德鲁尹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阿亚尔窝塔一下子翻身坐起,喘着粗气。“你看老子受到谁的尊敬了没?”德鲁尹蓬乱的胡子都颤抖了。“他们把神殿的砖偷走砌墙,把俺赶出村子。赶出自己的家!兔崽子们偷祭祀的香油,把俺鱼钩上的鱼摘走!这里从古至今都是明月德鲁尹的地盘!现在呢?现在月落之地里的人都向谁的屁股祈祷?烈焰妖女夏摩歌!她听尹佛灭的召唤!真是笑掉俺的大牙。”阿亚尔窝塔越说越气,咬牙切齿起来。“他们已经彻底忘了月亮是怎么陨落的。明月德鲁尹守护这个地方千百年,现在甚至没有容身之处……去他娘的,老子不管!”他砰地倒下,面朝里,发出闷声。“对了,还有那个瘦巴巴的水妖精!让她和那个火妖女扭着屁股去救你大哥好了!”沃克一时愣在原地。“谁是瘦巴巴的妖精!你才是屁股!不准你说水泽仙女的坏话!”水老鼠尖叫。“哇!”她伸着两个拳头向半身人德鲁尹扑去,毛栗子被甩在干草垛上,开始嚎啕大哭。阿亚尔窝塔板着脸举起一只胳膊一挡,水老鼠的拳头像是打在了结实的铁棍上,疼的她也狂叫起来。一时石室内回荡着刺耳的孩童哭叫声。“可是达古蒙一直都相信您!”沃克抓过毛栗子,扳着德鲁尹,大声盖过弟弟妹妹的哭声,“人口官一来,他马上叫我来月亮神殿……”“放屁!”阿亚尔窝塔吹胡子瞪眼,声音比他更大,“在炎窟采石头的都听夏摩歌指挥。烈焰德鲁尹一年比一年风头勐,俺还不知道?炎窟已经腐化了他们。破灭的邪信渗透了他们的心灵。没救啊!没救!”“不可能!”沃克挺直腰板。“俺真是……老子真是……”阿亚尔窝塔跳下干草垛,气势汹汹地瞪着沃克——正好平视。“月光一视同仁,照耀着罪人和无辜的人。”沃克说。“谁教你的词?”阿亚尔窝塔皱起鼻子。“你这小鬼懂个屁股!”“您教我的!上次!”“俺教你的……俺教你的?老子真是……”阿亚尔窝塔拧过头,脸色阴沉地左右踱了两步。“最后一次!”他勐地大手一挥,抓起一把很像旧笤帚的东西,“最后一次!小鬼们,我出去之后把门堵上!”“我跟您一起去!”沃克一跃而起,“水老鼠,看好毛栗子!”……半身人德鲁尹走的极快,沃克拼命跟上,跑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不敢叫阿亚尔窝塔慢点,村庄的茅草屋顶越来越近,环境却越来越寂静。这令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阿亚尔窝塔陡然停步。沃克一个趔趄,撞在德鲁尹披着虫蛀皮袍的结实肩背上。他下意识向前看去——这个角度能清晰的望见村尾自己家的屋顶。正有一队人马站在围墙外面说着什么。还没等他细看,阿亚尔窝塔拽住他的小臂一拉,把他扯进一块被及膝枯草包围的大石头后面。“怎么啦?”沃克莫名的紧张起来,伸手向裤兜摸去,里面是刚在石室里拿的切老鼠的小刀。“不对劲。”阿亚尔窝塔紧握旧笤帚,喃喃道。“那些人?”沃克问。德鲁尹背靠大石头用力点头,喘着粗气——他刚才跑那么快都没有喘气。“那不是人口官的人吗?我们就是要对付他们。”沃克被德鲁尹的情绪感染,感觉心头的恐慌在逐渐爬升,“我认得呢,领头的人戴着波契的肩章。”“有三个不是。”阿亚尔窝塔僵硬地身后指了指。沃克趴在草丛中,伸头向外看。那些人大概有十五个左右,领头的穿着一身合身的崭新制服,头上带着饰有羽毛的帽子。剩下一些人腰佩皮鞭,和他打扮不同,肩章上纹着张嘴的蛇口。里面确实有三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不止是因为没有波契肩章。两个人披着一黑一白,样式非常少见的法袍,站在那里修长挺拔,虽然太远看不清面目,却让他觉得难以直视。另一个人身材相较之下单薄一些,有一头耀眼的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