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四日不见肝肠寸断。 公孙瓒翻身上马，决定到涿郡县城看看。 她曾经返回东三里，二龙村找到卢隐。 卢隐告诉她，如果想对卢植一行传递消息，可以去涿郡太守刘其。 刘其有一条与卢植交换信息的线路。 这条线路为的是让卢植知道幽州发生的情况，以决定策略。 当然，公孙瓒所在的北平郡同样有这样的线路。 只是卢植并没有告诉公孙瓒这条线路的接线人。 所以，公孙瓒只能去找涿郡太守刘其，帮她传递送给刘备的情书。 她前脚刚走。 后脚就有太平道的仙姑赶来。 共有三人，一人背后有一口长剑，一人手持白幡，一人手持药鼎。 她们来自巨鹿郡。 是副教主张宝的门人。 奉命支援县丞张纯，对付太守刘其。 县丞张纯给了三位仙姑一个任务。 那就是追杀公孙瓒。 然后留下乌桓少主，丘力居作案的证据。 至于太守刘其？ 张纯站在涿郡县衙的内堂，拿起印信，看了又看。 也许她已经死了吧。 动手的人并不是张纯。 而是大贤良师留给张纯的特种部队。 这支队伍有个名字——黑山。 她把任务交给了那个代号为“褚燕”的杀手。 而现在，“褚燕”已经收到了黄神的召唤，前去追杀卢植。 想必很快就能收到卢植惨死的好消息。 只不过她可能万万想不到。 公孙瓒会好巧不巧地，骑马路过一片树林。 又好巧不巧地看到一个小白脸将她拦住。 那个小白脸穿着郡国兵卒的衣服，正冲着公孙瓒招手，大喊着。 “大侠留步，可否载我一程？” 公孙瓒扯住马绳，问这小兵：“你要去哪里？” 小兵喊道：“去范阳，东三里，二龙村，找一个叫卢隐的人。” 没过多久。 太平道的仙姑发现公孙瓒的马蹄印，找到了那具被踏破头的尸体，发现公孙瓒掉头往其他方向逃窜。 她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追击公孙瓒。 而是把头上的黄巾戴在鼻子上，看向地上那位被踏烂了头的“同道”，立刻收拾柴堆，对其焚烧，然后掩埋。 两汉是盛行土葬的时代。 火葬只有鲜卑、乌桓、西羌之流的蛮夷才会进行。 像这样不留全尸，可谓“手段残忍”。 她们之所以浪费时间，做这种事情，并不是因为她们憎恨这位同道，或者遵从某种神秘的仪式。 而是连续十年的瘟疫，让她们明白尸体存在着足以毁灭整个大汉帝国的力量。 这股禁忌的力量，在《太平要术》中被叫做——伤寒。 据说，汉桓姬时期，户籍人口有六千万。 而本朝帝姬任用十常侍把持朝政，人口已经锐减到了五千万。 短短十二年时间，大汉因为瘟疫至少被消灭了五百万人。 大贤良师告诉她们，如果人死了，必须立刻焚烧。 否则便会有妖邪化身伤寒，进而伤人。 而最近一个月，张宝副教主，张梁副教主，下达新的预言。 这伤寒就是儒门土葬孕育的邪魔。 所以，土葬是妖邪。 支持土葬的儒门也是妖邪。 妖邪必须被歼灭。 大儒卢植必须被消灭。 为了不让光荣的同道成为邪恶的妖魔，玷污他们崇高的灵魂。 她们架起同伴无头的尸体，一边念诵《太平经》的经文，一边祈祷着邪魔退散。 她们真心希望同伴能够如同《列仙传》的仙人一样，火解成仙，飞升天庭。 永远接受黄神的庇佑。 “黄神，何时才能消灭伤寒，天下大吉？” “黄神，您不是说五百年出一位圣人？” “黄神，大贤良师说她并非圣人？” “黄神，那圣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黄神下生，圣人出世。” …… …… 同样的声音回荡在滹沱河畔。 回荡在漂浮着动物尸体的河水。 回荡在一具具燃烧的尸体。 回荡在一条条代表死亡的黄巾之上。 一座土丘堆成的高台上。 河间郡渠帅雷功，面戴黄巾，手持铃铛，脚踏傩舞，祭祀蝗灾死去的难民。 她的面巾上，写着似字非字的大吉，似乎是为了帮助她抵御瘟疫入侵。 她的腰带上，绑着符纸，这些纸张都是用药草晒干做成。 她像一个疯子一样狂舞。 作为河间郡最强大的神婆。 现年六十岁的她相信。 这样的诡异姿态，反而会让百姓更加认为她与太平道，拥有鬼神莫测的力量。 符纸燃烧，散发阵阵苦涩的黑烟。 借由滹沱河上的大风，把这股黑烟吹向这些可能患有瘟疫的灾民。 仿佛有万丈雷霆打在雷功的身上，导致她浑身抽搐。 又或者，那些被焚烧的，根本不是尸体。 而是雷功的身躯。 “住手啊，不要烧掉我娘。” “妖贼，我还要带我爹的全尸回家。” “你们不要动我妹妹的尸体，你们快住手，快住手啊！” 数百名来自常山郡的灾民正在失声痛哭。 “你们这些愚民还不明白吗？” 一位仙姑怒吼。 “是雷师君，在用身体帮助你们亲人驱散病魔。” “是雷师君，帮助你们的亲人获得解脱。” “你们的亲人已经得到救赎。” “你们将百病不生，岁岁平安。” 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喊声。 “我的病好了，鼻子不塞了，不塞了。” “头也不痛了。” “这是神烟啊，神烟啊。” “多谢雷师君。” 渐渐的。 随着一碗又一碗稀粥，送到灾民的面前。 灾民们舔着陶碗，感到肠胃一阵踏实。 这声“多谢雷师君”，已经化作一片轰隆雷声。 一碗又一碗稀粥递来。 灾民的脸上挂着饱餐后的笑脸。 “多谢雷师君！” “不用谢！” 神婆雷功气沉丹田，吼出三字，把灾民的雷动掌声压下。 连滔滔滹沱河水也微微停滞，为她断流一息。 “救你们的并非是我，而是大贤良师。” “是大贤良师传授我治病救人的《太平要术》。” “是大贤良师决定代替黄神，拯救愚昧的世人。” “大贤良师是黄神派下的先知。” “她为寻找拯救大汉的圣人，游走天下。” “五百年一生圣人，黄神下生，天下大治。” “天下大治，没有饥饿，没有瘟疫，没有兵灾，没有欺压，人人都有自己的田地，都能吃上饱饭。” 一个满口坏牙的灾民，忽然跳起来，双眼满含热泪。 “真的有那样的太平盛世吗？！” “有的！” 神婆雷功也露出自己那口残缺不全的老黄牙，用歇斯底里般的语气吼道：“它离我们不远，圣人降生，那就是天下大吉的一天！” “大贤良师即将迎接伟大的圣人，迎来黄天的乐土！” “而今有一个叫做卢植的儒生。” “她不知好歹，竟然要伤害伟大的先知。” “阻止圣人降生！” “你们说，卢植该不该死，她该不该死。” 这话刚一说完，不知从哪里响起十二字口号。 “杀卢植，救仙师。” “反儒门，致太平。” “杀卢植，救仙师。” “反儒门，致太平。” 整个集会一片沸腾。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似乎为了那片太平盛世，她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雷功情绪激动，指着滹沱河上游的方向，喊道： “去吧，黄神的孩子们。” “去把消息带给你们的亲朋好友。” “告诉她们真正的敌人就在这条河上。” “只有杀掉卢植，黄神下生的圣人才会真正降生人间。” “黄天乐土，才会真正到来！” 忽然，一支羽箭插中雷功的咽喉。 猝不及防的一箭。 由于过于兴奋，武功高强的雷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对她进行暗杀。 她的身体，好似每年祭祀河伯的贡品一般，掉入滹沱河水，转瞬间消失无踪。 一个大乞丐喊道：“雷师君死了，雷师君死了。” 瞬息间，整个太平道乱作一团。 群龙无首，连仙姑们都没了主张。 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 谁也没想过去把水里的雷功捞起来。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只要死了领头的，便不能对我大汉造成任何威胁！” 不远处的一座树林里。 大乞丐小声询问弯弓的小乞丐。 “吉利姐，这样真的好吗？” 小乞丐冷眼看她，“你觉得我不该杀了这老妖婆？” 大乞丐看了一眼碗里的粥，说：“可她救了百姓，而且她的药，确实有用，粥里的粟米也放足了量。” 那被叫做吉利姐的小乞丐，一脸阴沉地说：“你是三河卒出身，是朝廷羽林军的精锐，如果她救下的人，跑到河东郡，何内郡，何南郡，夺走了朝廷分给你家的田亩，用镰刀割掉你亲娘的人头，还把你的丈夫拔光了轮干，你还会觉得她还不该杀吗？” 大乞丐微微一怔，顿时无言。 小乞丐盯着滹沱河水，慢慢眯起眼睛， “何况她还没死！” “什么？！” 只见雷功从河水中慢慢走出，像一块枯木般了无生气。 因为所有的信徒都跑了，就连她的弟子也没留下几个。 这让她感到十分悲哀。 黄神的孩子们为何不信黄神。 不，她们不是不信。 “果然，不进行长久的教育的话，灾民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她用沙哑的声音，忍着剧痛，自言自语地说道。 接着，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掌，抓住拔掉了插在咽喉的羽箭。 她用强悍的内力快速止血，然后熟练地用药草，敷在伤口，治愈伤势。 一双凸出的小眼睛，紧紧盯着飞出箭矢的树林。 是那里了！ 不必说，黄神之敌就在这树林中的黑暗！ “找死！” 面对雷功的瞪视，小乞丐非但不怕，反而热血沸腾，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搭在硬弓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 “雷功，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黄神吉利，我的箭矢更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