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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雾间晓和宫本丽(1 / 1)


午后的风,微凉。
起先背后还能听到宫本小小的啜泣,等到晓处理完小室和井豪的问题,再回头时,就已经没有了哭泣声。
她坐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双手抱住圆圆的膝盖,将头埋在里面,浅金色的马尾辫无力地落在肩头,身上落满了灰白的颜色,她就这么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异常娇小,像是一个蜷缩在花心里的自闭妖精。
既不哭泣,也不言语,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晓静静地俯视了她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转身进了天文社教室,拿了两瓶矿泉水出来。在宫本身前放下一瓶,然后隔了小段距离,轻轻在她身边并排坐下。
看着她浅绿色裙摆下,裸露出来的圆润膝头,微微显露的雪白细腻的肌肤,那种清纯的美丽却被些许擦伤后的红印子所破坏。
看着她裹着黑色长筒袜的纤直小腿,在并不寒冷的午后,微微发抖。
看着她洒在背后的单马尾,向内收紧的小小肩头。
女孩那蜷缩的柔弱曲线,像是折断了的琴弦。
女孩子或者说女高中生,应该是某种清纯、元气、流畅,也更敏感的美妙物种,而不该是这样,像是脆弱、一碰就碎的水晶。
或许受到她的情绪感染,晓心中也开始不太好受,隐隐像是被什么拽住了一样。
虽然时间不多,但小室和井豪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井豪是那种看似冷酷却意外地好说话的人,小室则是一根筋的老好人,晓翘课的时候偶尔会在天台相遇;当森田在天台胡乱唱着自己原创歌曲的时候,小室也是仅有的三名观众之一。
晓没什么朋友,无论是学校里还是外面都一样。他的青春是灰白色的,虽然不介意,但是当看到自己为数不多的熟人,莫名其妙地倒在自己脚下,还是自己亲手送走他们的。试问谁的心中不得揪紧?
会用平淡的眼光从容地看着眼前的生命逝去?
至少雾间晓不是那种人。
但还是比不过女孩受到的伤害更大吧。
被咬被袭击,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友人又在眼前变异,不得不目睹他们失去人类尊严的瞬间,最后还要痛下杀手。
痛苦、挣扎、绝望、悔恨……
语言根本难表其一。
这让晓不由得回想起爷爷去世的那一天。
世界瞬间坍塌成满是灰白的模样。
(你啊,现在也是这样么?)
晓在旁边静静注视着宫本,思绪万千。他起开瓶盖,喝了半瓶。
一股生硬而沉重的沉默,逐渐支配了整个天文台。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抗拒着一切的坚硬氛围。她抱膝蜷缩着,就像是躲在冰冷而坚硬的保护壳里面,一味拒绝着外界的一切。
但是,有一件事晓更为清楚。
有时候越是蜷缩得紧的人,就越是渴望有人打破那个保护壳,将自己从满是冰冷的世界中拉出来。
至少在彻底绝望之前都是这样。
人类很坚强,同时也很脆弱。女孩子就更是这样。
晓一口气喝完整瓶水,顺着冰冰凉的水下去的还有最后一点迟疑。
现在,自己就要踏入宫本丽心中那片绝对领域,并拉她一把。
(是你要求她站起来的吧?那么你就有责任带她走出去。)
(更何况这不是责任什么的,而是非做不可。)
(眼前可是有女孩子在哭泣啊!?)
(你能放着不管吗?)
在逐渐昂扬起来的情绪中,晓似乎脱离了现场,在内心深处看到另一幕光景。
仿佛亲手抓住了那片大手掌,又再次感受到了爷爷掌心的温度。
受到他的指引,晓开启了老旧儿时记忆的大门。
那是晓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他跑上天台,仰望星空看了很久。那一晚很冷。
后来被爷爷找到了。他坐在旁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掌包住晓稚嫩的小手,指着天上的星星一一给他讲解起来。
他的声音宽厚又温和。
爷爷在最后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不要在意什么。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
他用眼神诉说着。
“自己决定、自己行动。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的笑容,在很早之前就这么教导过自己。
“这是你的故事。”
爷爷的声音已然远去,晓留恋般的闭上眼睛,他下定决定,将思绪化作语言,然后打破了这阵沉默。
“我留级的原因,你想知道吗?”
“……”
晓自说自话下去。
“听说今年只有你和我留级了。你的原因我不清楚,就说说我的情况吧。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出勤天数不够。我今年休学了大半年。”
“因为我的爷爷去世了。”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后来双双搬离了这座城市,再也没了音信。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的亲戚也距离很远,很早就断了联系,所以爷爷就是我唯一的血亲。”
“可是……他病得很重。”
“是绝症。但如果早点治疗,说不定……”
到此停顿了一下,晓吸了口气,继续讲述。
“虽然他也有隐瞒,但是,最大原因应该是,我的视而不见。”
“我不想相信,不愿意看见,就一直在骗自己。那段时间,我一直拖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躲在天文台里过夜。”
“十几年来,爷爷是我最亲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是那时候,我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直视他都做不到。”
“我逃避着。很难看。”
“爷爷他什么也没说,有时候对上眼神还会对我笑笑。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后,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把我叫过来,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了好多话。叮嘱我一个人也要好好的,要回去上学……再回过神来,他就走了。”
晓眯起眼睛,脸上似乎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听到直到最后也是温厚的声音,让他的心不断刺痛。他的语气一直很轻,没什么悲伤的重量感,就像他本人一样,一旦回忆起来,就总是轻飘飘的,落不下地。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微凉触及到自己。低头一看,原来是宫本的手。
女孩依然还是低头埋在膝间,一直没有作声,却从旁悄悄伸过手来,想要握住晓的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放在了晓的手背上。
宫本的小手很软,很凉。
但很舒服,让晓无处安放的思绪稳定下来,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晓轻吸了口气,开始讲下去。
“我崩溃了。”
“那个晚上,我绝望了,哭了好长时间,再后来根本就哭不出来了。”
“我不敢相信,在那个房间我干坐了一天一夜。”
“后来就昏了过去……”
说到此,晓顿住了,伸手捂住左眼。这只眼睛,就是在那时候出现了灰色的视界。
在爷爷骤然去世的那天夜里,晓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被父母抛弃了,他没哭;被人嘲笑,他没哭;孤独寂寞了,他没哭。只有这次,在意识到失去一切的瞬间,他爆发了。
哭到失声以后,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晓握住爷爷的手,在床边傻愣着。
难以接受。
拒绝接受。
然后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往后一段时间里,感觉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黑白世界。
这究竟是惩罚呢?还是哭久了导致的后遗症?
晓并不清楚。
只是……那段日子他可能就是用这种毫不关心的灰色眼神看着世界吧?
等到他主动注意时,左眼就已经成了灰色的视界,一直到了今天。
这就是灰色视界的由来。
宫本的手在晓手背上动了动,似乎想要安慰他,又不好意思太亲昵,只能分开五指,多分给晓一点热度。晓轻轻拍了拍她。
(爷爷临终前也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往前走。)
虽说不至于彻底走出阴影,但是既然晓已经回到了高中生活,就决定了要继续书写自己的故事。
(人不能奢求别人帮自己,但却可以伸手拉别人一把。就是这样吧?)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再多包含一份力量,让自己的话语更有力,能把女孩从封闭中带领出来。
“参加完葬礼后,我始终接受不了现实,一步也不想走出房间,后来我就休学了,成了家里蹲。”
“什么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整天除了睡觉就是打游戏,昏天黑地,过了一段悲惨的日子。”
“某个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被垃圾狠狠绊了一跤,额头撞上桌脚昏迷过去。醒来后,血流了一地,我痛苦叫了几声,但没人回应。失落感又回来了。”
“我躺在垃圾堆里,看着天花板,然后就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就这么结束了么?”
“不,我想活下去。于是我决定听爷爷的话,继续高中生活。”
“第二天,我包扎了伤口,整理完房间,出门一一拜访了熟人。找了很多份兼职,花了一个学期,还干净了所有借款。然后,我回来了。”
“我很想死,但更想活下去。”
“这就是雾间晓留级的原因。”
在最后,晓用尽量平稳的声调,将自己的真意传达过去。
“所以,想哭就哭吧。我不会说什么。”
“相比之下,我要难看多了。”
宫本微微一顿,透过她的掌心已不再是那么冰凉,正不断与晓交换着温度,此刻又开始稍稍颤抖了。
“还有,那个,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人了,所以无所谓,不过你还有家人。虽然现在情况不太好,但总会有办法,你想怎么做?如果你想找他们,我很乐意帮忙。”
“笨蛋……”一声轻语过后,宫本丽那层坚硬的外壳消融了,在蜷起的膝盖上,她微微支起脸蛋,顺着她的手一路瞄上来,她轻声开口了,“你是哪里来的老好人啊……”
女孩两颊通红,注视着两人手掌的连接处,她破涕而笑。
是那种微微湿润的笑容。
就像是晨露氤氲的白蔷薇。
温和而且温暖,轻柔的笑靥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清爽地淌进晓的心间。
晓总算松了口气。看起来宫本眉宇间的阴霾已经不多了。
“谢谢。”
以一声道谢开头,宫本轻轻抽回了手掌,熟悉的温度忽然离去,晓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掩饰似的拿起矿泉水想要喝一口,却发现已经空了,勉强挤下来几滴,就只得晃了晃瓶身,似乎要甩开那丝绮念。
“要喝么?”
见状,宫本递上来手边的水。晓匆忙摇摇头。
(我这是在干嘛啊……)
更不由得对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宫本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见她按着裙摆,伸展开修长的双腿,向后倚靠在了墙面上,眯上眼睛,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
然后她聚拢双腿,右手放在膝上,又将下巴压在上面,带着宁静的表情,向下看了会儿地面,又侧过脸注视了会儿晓,很快就转回头,又抱住膝盖,抬头望着天空。
在一阵有点长的沉默后,她吁了口气,抬手整理了下耳边的发丝,然后轻声细语道。
“雾间同学,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吗?”
“不,没有。”
“是嘛……”
在此微微一顿,宫本丽开始了自己的独白。
“永他啊,前几天对我表白了。他说喜欢我很久了,想要跟我交往。”
“因为留级的事情,我心里很乱,就一直在犹豫该怎么回复他。想要拒绝,可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我只好躲着他。”
“正当我好不容易约他见面,想要正式回复的时候,谁知道来的却是阿孝。他也向我表白了。”
她在这里微微叹了口气,表情再度蒙上阴影。
晓安静地听着关于三人的故事。
“说心里话,我慌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我从来没和人交往过,可也收到过不少表白信,拒绝了很多次表白。但是他们却不一样。我们太熟了啊。这之后该怎么相处?”
“更何况我还是学姐呀,比他们大了一年级,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姐姐自居,把他们两个看作是自己弟弟啊。完全没想过那方面的事情,也从来没动心过。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即使是小时候玩家家酒,我也是大姐姐,从来没扮演过新娘子角色。”
“我可是姐姐啊?为什么要对我表白?这不是会很让人困扰么?”
“为什么……为什么……”
看来这个问题真的困恼了她很久,光是谈论起来,就让她苦闷不已。眉头紧锁,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上哭腔。
宫本丽是小室孝大一级的学姐,也是他的青梅竹马。
井豪永则从初中开始,就是小室孝的死党好友。
小室和井豪都暗恋着宫本丽,或许两人之间有什么协议也说不定。
而身为女主角的宫本丽,因为是年上学姐,却只把二人当作弟弟看待,从来没有萌发异性间的情愫。
连三角关系都算不上,顶多只是单相思。
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说实话,恋爱问题比什么都难开导。
(就不要太难为我啊……唉……)
恋爱就是一瞬间的触动,这种事情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啊?
晓挠了挠头,继续听下去。
“我很难受。可又不能表露出来,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只好处处躲着他们。”
“可能在阿孝看来,我这种避而不见的态度,就是拒绝他的意思吧。”
“一味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昨天的值日生是我和阿孝,所以我就想和他说个明白。可是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大声反问我是不是要和永交往,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但真不是这样啊……”
“然后……今天又……”
“如果不是我,阿孝……永……也不会……”
宫本嘴唇翕动,流露出来微弱的吐息。回忆结合起残酷的现状,又深深伤害到了她,让她的心之伤口又扩大了几分。苍白无力的色彩再度包裹了她。
双手环抱住膝盖,不断涌上来的寒意使得她不住发颤。她蜷缩得更紧了。
想要从更深处攫取一点热量,可是语言只会更加摧残她。
这是晓非常熟悉的狼狈模样。
看着女孩那双低垂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神采黯淡,从侧面看去,她就像是个一碰即碎的玻璃人偶,坚硬、精致的美丽背后隐藏着敏感又空洞的心。
晓不由得心里更软了。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切或许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注定是一辈子的伤害,抹不去。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这不就……又全都是我的错了吗?”
“不要……”
“呜呜……”
听着她软弱的呢喃声,晓这才意识到,小室与井豪的骤然死亡给她带来了超乎想象的打击。
将一切过错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可能就是生者唯一的救赎。
这让晓想起了曾经那个无助的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拍拍女孩后背,又怕惊扰到她,想了想后,还是做出和宫本刚才一样的举动,轻轻地把手搭在了女孩的手背上。
宫本受惊似的一抖,一瞬间就安定了,不言不语。晓才更胆大了点,往里挪了挪手,让手心完全覆盖住她手背。
传递回来已不是女孩方才的温热,是一只略有冰凉、又微微颤抖的柔软小手。
晓现在已经没有了多余遐思,一心想把这只手捂热,将刚才感受过的温暖返还给女孩,温暖她哭泣的心。
大家都是一样的。
注视了会儿宫本那安静的侧颜,胸膛就起了一阵细微的鼓动,转而又眺望远方,望着混沌色的蓝天白云,晓轻声说道。
“没事的,我在。”
“……嗯。”
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小小的应和声。
同时,女孩的手掌从晓手下抽离,晓还没没来得及感应些什么,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小动作,两根细长的手指就已轻轻捏住了晓的拇指。
某些温润的细软包住了晓的指间,那种温柔慢慢扩散到了全身,让他也随之而放松下来。
任由女孩捏着自己。
两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打破此刻的静谧。
无声无息间,微微温度在二人之间流转。
两个看似没有哭泣,实则内心已经千疮百孔的人,慢慢靠近。
在日影下交融在一起,彼此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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