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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大荒葬(1 / 1)


江禹决定给自己盖个房子。
小村后面是个山坡,行之不久,就来到一片黑色的竹林。这竹子通体如墨玉,黑得很无瑕,只在竹节除处稍白,纤细而柔美,亭亭玉立,宛若山水画里鲜活起来的墨竹。竹之高低错落,浓淡枯荣,远看之下,郁郁苍苍,其竹叶如剑,却不显劲秀,反倒极是精致,一叶叶如同壁玉石般莹黑。晚风拂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其音如古琴瑟瑟,悦耳之中令人心神空灵。空气里飘来些许清爽的幽香,是种很干净的味道。这里,当得上是一处妙景。
迷醉中,江禹进入竹林,只随便找了棵竹子倚着,闭上眼睛,难得的很是享受。可这墨竹竟很是q弹,一小子偏斜弯曲了下来,把江禹给弹到了地上。他倒也不恼,索性就不起来了,脑袋枕着双手在地上假寐。连这地面都与众不同,像是一方净土,大荒的泥土多是红褐色,为黏湿状,可这里地面是种纯粹的淡绿色,没有泥土味,只混合着花香草气,有种盈盈的生机气息,紧绷的心情在这里安宁下来,很踏实很放松,一切念想皆无,连他的伤势仿佛都被压制了几分。
鼻间满满的都是盈香,不觉间,却已失神,竟是小酣了半晌,朦朦胧胧再醒来时,却是通体清透,万念俱开,舒坦地他是小吟一声,烦心事什么的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只一会儿间,他却仿佛做了个惊世大梦。
梦里明月相照,夜空有清泉微流,晚间的冷雾宛若薄纱的帘。万籁俱寂,偶有虫鸣,竹影婆娑,四周有青火古灯相映,冉冉腾起的香炉烟火丝丝如缕地缭绕在林间。忽地一声琴瑟,飘来凄凄婉婉的清歌,烟气散开,影影绰绰间现出一伊人倩影,青丝白裙、秀手抚琴。那佳人于幽篁独奏,琴音瑟瑟,低吟浅唱,丝丝缕缕的天妙之音回响在林间,却只似美人一声声的哀息。
那歌声呜呜而起,和着回旋婉转的琴音,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致之际,几个盘旋后,又再低沉下去,忽而又突地扬起,先如珠玉跳跃,繁音渐增,后鸣泉飞溅,继而如花团锦簇,百花齐放,更夹杂着间关莺语,彼鸣我和,但忽闻雨声萧萧,倏地一片凄婉悲凉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渐渐有气而无力,回落低谷,细微几不可再闻,最后猛地亮起一声高音,终于万籁俱寂。
这像极了一个女儿家的复杂心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幽怨、气恼、又有些小期待。
但可惜的是,只有琴韵萧瑟,歌声总是不甚清楚,似在无数岁月里悠悠转转,失真欠了那一线,只有余音袅袅,顿生“尤抱琵琶半遮面,无缘对面不识君”的惜叹之情,但也更令人心倾慕之,直到江禹清醒歌声仍未停歇。
“潇湘竹啊。”良久,江禹才如梦初醒,他虽不懂音律、亦不识佳人幽思,却也不禁心驰神醉,慢慢回味。他小叹了一声,手掌抚上了那竹,轻轻道出了这墨竹的名字。又见他屈指一弹,这竹立即摇动了一下,竟从内部传来一声脆响,如玉石交鸣,又和着飒飒竹叶,宛若梦里佳人琴音再起。
在无数岁月里,潇湘竹都与佳人相伴,和琴弦相奏,这片本不尽是白玉色的琉璃竹,随着她的幽怨念念而一寸寸染上墨色,白玉成墨,岁月流转,这竹林方成了现在这般。它们都是空心竹了,其中驻存了一缕情思,为情挖空了心思,又被琴声熏染,故而可摇颤起琴音。
空心竹,有魂居啊……
他感慨一声,随着脆响,潇湘竹上面渐渐隐现出一行淡淡的白点,时隐而时现,在他看来,就像是竹子哭了一样,是行泪点。
这里面肯定有一个心酸而又狗血的爱情故事,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男的狠心负了这女子。话说,修士寿命漫漫,是不是痴情的男女格外多啊?毕竟他们闲来无事,排除掉生死之危,不能老修炼吧,总得搞点事情,就只有啪啪啪了吧。还有啊,生命那么长,可以精挑细选了,是不是备胎期啊、追求期啊会特别长呐,追求个道侣是不是地狱难度啊?
哎,不对啊,这可是乱世啊,乱世哪儿来的男女之情?!自保不足,无心恋爱嘛。不是每个男修都终得仙女妹子芳心,每个女修都能投食一个心仪男神吧?说来说去,还是地狱难度呗。也就是说,嘿嘿,一群以百十年记的老处男、老处女喽?连恋爱的酸臭味都不知道,这生活也太没趣了吧,万一哪天为情所困、一个情劫下来劈死怎么办啊?要不,我撒波狗粮,写点儿纯情小说开导开导他们?
江禹边走边认真思考其中的可能性,离开了这片潇湘竹海。
哼,不想了,日后再说。但别让我逮着你这个负心汉,人家仙女妹子都把一片白竹林哭花了,怨念之深恐怖如斯啊。照我这个理论,修仙界都一堆“圣子圣女”了,你还敢玩弄仙子的纯情,吃我一发大fff团的火球。
啊啊啊,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盖房子,我要盖房子,思想君,你给我回来。江禹用力摇了摇头,把杂念甩了出去,这才回神。
要想富,先撸树!
走,撸树去。
……
时近黄昏,夕阳晚照,远山青黛,地面铺满一片金黄色。江禹找到了一款心仪的建筑材料,是种黑箭灌乔木,其枝干又硬又直,但很是平滑,手感上佳,表皮能吸光,色泽深而不散,是种深层的色致,仿佛刷了一层油漆。内里结构紧凑,没有树轮,取而代之的是一环套一环的三角内核,它能层层剥下来,是可拆卸的。
江禹挑了棵较粗的乔木,上下打量了一番,搓了搓手,然后一记手刀劈了下去。
真奥义徒手撸树!
只听一声脆响,竟如中顽石,江禹手掌停留在树皮上,表情一僵。他慢慢扭头看了看四下里,没人、没人,然后——
“嗷——疼、疼、疼……”他怪叫着跳起来,开始疯狂甩手。
太疼了啊!手都要肿了!
他呲着牙,往手掌上轻轻吹气。好一会儿后,热辣辣的疼痛才有所消退。江禹细细感受了下,又内视己身,这才察觉到体内的情况实在糟糕,七大主脉断裂后,一些隐脉也在退化,圣体护主虽全力在自我修补,但补不就损,也只能勉强联系些许,这也就使得他圣体受限,多了一层枷锁,失了原有的肉身之力。怎么说呢,江禹身体现在就像是一面支离破碎的玻璃,圣体是强力胶,它只能尽力黏住它们,而江禹一旦刺激过度,这面玻璃就彻底成渣了。
也就是说,现在我连个普通修士都不如喽。江禹耸耸肩,只笑了笑,这是要我废柴崛起的节奏啊。
江禹也是洒脱,只是郁闷了几下,就平复了。都被那个老女人打成那样了,还掀了她的棺材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更何况,不是还有个光环,叫“破后而立”吗?
嗯,就是想建个房子有点儿困难,我的徒手撸树啊。念此,江禹哀叹一声,只得在四下里寻找,很快眼睛一亮,从草丛里拖出一把石斧。只是,越拖越长,最后江禹一脸干笑地看着,这把足有他两、三个身长的巨大石斧,很是无语。喂,你这斧头比我脑袋都大啊,你这是闹哪儿样啊?
算啦,凑合用吧。江禹一步步拖拽着石斧,挑了棵最细的乔木,这次先是上前比划了一下,只有那么一点点,应该没问题,然后才勉勉强强拎起斧柄,一甩斧头抡过去。“铿锵——”又如中顽石,这次连火花都蹭溅出来了,震得江禹手心发麻,石斧一脱手,居然恰好砸在他脚背上,疼痛不已,“嗷”地一声,跳脚而起。
江禹看看乔木,只见它被砍着的所在竟然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印,只一会儿就不见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又瞧瞧震红的虎口,手掌仍在发麻,忍不住一皱眉。
这威力……也太弱了吧!
……
“没了圣体,你什么都不是!”
“我是行者、仙二代、收藏者和小说家。”
“嘴硬而已。你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无知更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
江禹暗自握了下拳,一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无力感,让他很是不适,他忽地想起了某个讨人厌的圣女说过的话。
没了圣体,我是什么?
江禹认真思忖了会儿,可想不到答案。他凝视着双手,目露不服,我就不信了,我绝对不是圣体依赖症,“没了圣体,什么都不是”,当年我能理直气壮地回怼你,日后也能。我江禹强大的理由,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他抡起石斧,一次又一次甩向乔木。
“铿锵——”“铿锵——”“铿锵……”
火星四溅,林间不断传出铁石交碰之声,仿若是打铁淬火一般。
这个黄昏,江禹一个人在此面对那根黑箭乔木,砍、劈、锯、磨、压、折,无所不用其极,与它死耗了近两个时辰,他全身大汗淋漓,手足更酸软无力,加上本就伤重,直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地厉害,可居然只把这根黑箭乔木磨出了一个浅浅的白痕。
江禹累地瘫软靠着乔木,他伸手拍拍它,有气无力道:“算你厉害啊,明天我再来收拾你。等着瞧吧,我江禹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说完,他就泄了最后一口气,“呼呼”地昏睡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只是被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吵醒时,黑暗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他朦胧中看见,不远处出现几道模糊的人影,伴随着兽骨敲打和号角吹响的声音。他甩了甩脑袋,清醒后才看清是小村的一群人,只是装扮有些怪异,正在爬坡。
他放下石斧,爬起来就欲追过去看看,但一起身,却是触电一样的酥麻席遍全身,身体发沉,向前扑倒。原来是疲乏久积,身体不受控制了,成了一种僵直的状态。他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有所缓解。村人们行地缓慢,江禹很快就跟了上去,并在尾部找到了小女孩。
此时已入深夜,但周围并不显得漆黑,大荒的夜里是深红色的,因为一到夜里,四周就会漂浮起一团团虚幻的红色光球,照亮这里。地面在此刻竟有些恐怖,它是红褐色的,由于夜里红光隐现,地面还飘有一层稀薄的暮霭,予人动态的错觉,竟像是置身于一条流动的血河中。山坡上还有飞舞的荧光小虫子,若是偶然看到碧绿的磷火,那是兽骨在夜里自燃。
大荒的夜并不冷,反给人一种燥热的感觉,是那种心神不宁、打心底烦闷之感。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经常失眠啊江禹思考着,他跟了村人一路,只是周围除了器乐之声,皆是默然无言,他也就默默看着。
最前面是两只机关木狮开路,它们由某种灰白木材构造,个头只有七、八人那么大,周身刻满了一圈圈繁复的符号,在如液体流转。正额前嵌有一颗照明珠,前后分有两面不同的表情面具,前是喜笑之白脸,后为哭泣之花脸,背部是个平板,驮着几个骨头罐子,机关组成的尾部垂在地上,连通向内部,开了个口儿,沿路撒下乌黑而又浓稠的血浆。
后面跟着四个舞女装扮的村中女孩,她们头戴草环,面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斑纹色彩,只是并不相同,眉间都点着一颗红痣,细看之下,其为狮、虎、雕、猿四面首,神态迥异,栩栩如生。脖颈系着三根红色丝带,戴有项饰,双手各持一面鸾羽编成的扇子,雪白的裘羽抹胸,露背露脐,腹上画了一个小圈,圈内图像依稀为祷告的先民以及各类飞鸟走兽。着一件花草编织的短舞裙,裸露出古铜色的大长腿。她们在跳着舞前进,故而行进速度很慢,舞姿也不显优雅,很是狂放,蕴含着古老的力之美感,不拘一格地腾跃、翻转、舞扇,看起来是种原始舞蹈。
再往后是五个老人,皆为统一的黑皮兽衣,耳后插着数根彩色的翎羽,带有青黑色的奇异头冠,表情很是严肃,各自端有一个净白色的骨瓶,手握一根翠绿的柳条,往瓶里蘸取液体后,朝四周挥洒,那是种极为甘甜的玉液。
最后则为一群村民,虽装束不都相同,但皆是红衣红帽,也分为两队,一队为中间,有四人担着一座木车,上面垂着帘子,置有一尊小石像;其余两两一对,挑着一个兽皮灯笼,并未点燃,二队居于四周,围成个圈儿,护着它们。
那石像散发蒙蒙光辉,在夜间很是醒目,有一个无形的护罩笼在队伍上面,江禹猜测,可能这就是深夜却无凶兽夜袭的原因吧。
最终,整个队伍在山坡顶上停下,前方没有古树参天,视野很是开阔。石像被置于正前方,舞女们停下舞蹈,跪在地上潜心祷告;机关木狮伏于地面,骨头罐子卸下,从内部走出来两名操着骨碗、骨棒和兽角螺号的妇女,那号角之音和兽骨敲响皆为她们所发。她们在机关兽前一阵倒腾,而后机关木狮人立而起,交互握着两个骨棒,“哒哒哒”敲出一阵阵密集的声响。
有人自机关狮内取出两个火盆,擦出火花,兽皮灯笼被点燃了,它上面是封顶儿的,只有下面开了个口儿,从内部燃烧起深黄色的火焰,江禹觉得这有点儿像是前世的孔明灯。从它下面扯出四条粗绳一条细绳,粗绳都拴在那骨头罐子边缘上,把它吊了起来,细绳则系于一根竖起的木头架子上,从灯笼下不断溢流出烟气。
端瓶老人将瓶子置于石像前,柳枝一拂,插进骨瓶内,但见火光一闪,瓶子内冲起一束苍白色的火焰,它并不灼热,反而冰冷冷的,苍白焰光燃至瓶口一寸高。
“祭祖!”
随着一白发老人的朗声响起,舞女们再度起舞,是种古祭祀舞,她们在细腰、脖颈上系了一圈缭着小银环的丝带,“叮叮当当”碰撞脆鸣,模拟了狮形、虎魄、猿意、鸾戏,柳腰纤纤、玉足腾跃,和着急促的骨棒声,野性而妖娆,令人血脉贲张,激动不已,为力之美学,实为精妙,不可胜言。端瓶的老人举起骨瓶,恭恭敬敬朝石像拜了三拜,将玉液在石像周围撒了个圈儿,白焰一触地,就消融成亮银色的一环,而后村人齐齐跪拜下去,一齐念诵起一种江禹所不懂得言语。只觉的耳边嗡嗡作响,众声齐步,音色相融,又有群山回响,显得有些浩浩荡荡,传出山坡数里远。有凶兽尸体自机关兽内拖了出来,置于众人前,凑近一个大石碗,开刀而放血,漫起一股血腥子味。
“祭天!”
朗声再起,骨棒一停,片刻后“哐、哐哐、哐哐哐……”改成另一种极度缓慢却不失节律的声音。舞姿又是一变,舞动起一番空灵之舞。她们周身饰首尽去,只余一条雪白抹胸、一件草花裙,持着扇子,翩跹而起,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很是灵动,但不显媚。伴随着大长腿在空中回旋踢踏,尽显美感,手中的羽扇纷飞,宛若一片冥冥飞舞的鸿羽,赏心悦目。村人的祷告于此刻一停,双手合十,闭目仰首观天,陷入一阵无声的祈望中。只有端瓶老人走走停停,摘下奇异头饰,捧于手中,在低声念叨着。有装着山果的盆子端了出来,被机关狮遥遥掷出山坡外去。
“祭……”
这一次,老人只吐露一字,就吞了回去,顿下来,说不下去了。下一刻,骨棒止息,舞女停舞,村人断了祈望,老人绝了祷告,周围一切忽地静下来,但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一个个低垂着脑袋,气氛逐渐在凝固,压抑的很。
“呜呜呜”从内隐约传出孩子的哭泣声。
在江禹眼里,这群人一瞬间灰白了,失了色彩。他看了看站在一棵树下的女孩,喉咙动了两下,忍住没有上前询问。
“唉,罢、罢、罢”,那老人接连叹气,转而音调一扬,说道:“别让他们走迟了,迟些就出不去,别绝了他们的念想,开始吧。”
“祭不归人!”
片刻的沉默后,先是短而急的擂鼓声,声音炸裂,但根本没有节奏可言,只是一通乱捶,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乱:而后舞女们缓缓动了,舞地很不情愿,像是卡顿了一般,简直换了群人,有身姿不协的,有舞蹈落后的,甚至出现了绊绊磕磕、左右乱撞人的,如同一群小新手;老人又开始念诉,但声音沙哑,仿佛是两块腐朽的树皮在磨呀磨呀的。人群中站起来几个健壮妇女,扛着一把阔剑,缓缓靠近那骨头罐子。
“呜啊啊——”她们才行了几步,有孩子就放声大哭,扑过去,抱住她们大腿,死活不松开,又被身后的人搂过去,按进怀里,一个劲儿地摇头。
她们方要举剑,身后又扑过来一个女人,环住她们腰,嘴里哭喊着“不要啊不要啊”,往后拉扯,被后来人打昏后,掰开手指,架了出去。
“啪啪啪——”坛子落地的声音,有人抱起几个酒坛子狠狠摔碎,漫上来一片烈酒味。
“嘭嘭嘭——”有人端着石碗,痛饮了几大碗兽血后,血流下一身,大喊一声,把它远远扔出去。
火盆里丢进几大块兽骨,燃烧的骨头碴子窜出来半丈高,映亮了周围的同时,也使得一些人影更黑暗了。
“噌噌噌……”粗绳终被砍断,兽皮灯笼晃晃悠悠了几下,排出来一片灰烟,吊起兽骨罐子开始慢悠悠地升空。
“呜啊啊……”
直到此刻,那种祭祀的沉寂才被彻底打破!女人垂泪、孩童大哭、老人闭目,他们互相抱着,大哭或是一拳拳捣着对方胸口。有人在自言自语,喃喃一句灌一口烈酒;还有人眼神空洞,涕泗横流,拼命往嘴上抹着浆果;有的人哭不出来,面部耸动,可肌肉僵硬,就一拳拳打着腮帮;更有人摇摇晃晃,失了魂落了魄一样……
夜是漆黑的,能同化万物,本应尽是如此,可这群人是白的,灰白,因为他们掉色的厉害。
最终,江禹还是忍不住了,悄悄来到女孩身边,压低声线,轻声问道:“这是葬礼吗?”
“大荒葬。”女孩还是她一贯的作风,自始至终都只跟在村人后面,没有加入他们,面无表情,无悲无欲的,在这棵树下站定了很久,仰望夜空。
“大荒葬、大荒葬……”江禹念叨了几下,又指着渐渐升空的兽皮灯笼,问道:“那骨头罐子里装的应该是骨灰吧,为什么要送到天上,不入土呢?”
女孩沉默了一会,才清声解释道:“生于斯、长于斯、亡于斯,大荒人一辈子大都是这样的。若说大荒是个圆圈,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圆,一直困在里面。”
“有想法的,没能力;有能力的,感情深了,舍不得走;二者兼有的,才敢往外跑。出不去的,就没了;出去的,回不来。这就是大荒人,不能说是个樊笼,但总盼望着出去见识一下。”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所以很爱幻想。”
“大多数人甚至连这个圈有多大都不知道,就走了。生前,无缘一见;死后,总得出去看看。所以,大荒人不入土,死后要往天上飞,越远越好。”
“那叫夔骨大灯,很皮实。大荒夜里天空产生冷流,运气好,就能把他们送出去。”
女孩的语速很慢,江禹就静静聆听。听完,他舒了口气,眼睛跟着,遥望渐行渐远的夔骨大灯,那夜空里一点微弱的灯光,比星辰还不起眼,正模糊为一团光影,他默念一声,祝你们成功飞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总想逃离那个圈儿啊……”他喃喃低语,随后朝着女孩笑了笑,说道:“你倒也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心情不好?”
“你打扰到我看天的心情了。”女孩悠悠来了一句。
“噗——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好不好,这借口也太随意了吧。所以说,这天到底哪里好看了啊?!”
突然,江禹一个踉跄,他感觉眉心受到刺激,一阵胀痛,仿佛又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似的,他蹲下来,捂住额头,皮肉在被强行撕裂,好一会儿后,才一阵清明,眉心还冰凉凉的,像是敷了冰片似的。
“开天眼?你这也太暴力了吧,能不能温柔点儿啊?!”他站起来抱怨道,对着女孩开始磨牙。他额上暂时多出一只天睛,摸一摸虽没什么感觉,但视野一下子不一样了,世界只余下黑白二色。
“咦?”江禹惊奇一声,他竟是看见有数道影子自天空而下,没入了地面。“那是?”他询问向女孩。
“他们的魂,大荒生物死后是不入轮回的,这里自成一方乾坤。生前恩怨种种,死后尽皆还魂葬大荒。”
“哇啊,生是大荒人,死是大荒鬼,很恐怖的好不好。”
女孩没搭理他,只轻轻道:“身行远方,魂归故里。”她既没看天,也没对着江禹,也不在对谁说话。?闻言,江禹也沉默了,他也开始仰望星空。那里,灯笼已消失不见,只余微微光亮,也不知最终飘向何方。
“落叶归根也挺好的啊……”他悄声道,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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