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边远小吏，竟是有这等谈吐气度。 看着不急不躁，不卑不亢，问话也很有水准。 先行自我介绍，对于自己的小吏身份，既不傲慢也不自卑。最关键的，他居然是姓姬的！ 要知道，自从前周之后，姬姓也只有鲁国皇室最为出名。 因为前周的关系，正儿八经前周的姬姓血脉要么隐世，要么改姓。 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周的统治者，哪怕只是继承了一个姓氏，他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在他国，乃是取祸之道。 就像夜国，人家就跟江湖强龙差不多的做派，杀官造反出身，你跟他讲你姓姬？拔刀而出直接给你砍了倒是最大可能。 而秦国，即便是场面上对姬氏没什么针对，但其中的防备，那是个有眼睛的就知道，谁还不担心有人心向前朝呢？ 毕竟一个朝代再糜烂，总有些人在记忆里美化，得了利益之后念念不忘。 新朝有些东西，对于前朝旧臣来说，难以接受才是事实。 但若是只靠他们自己，那根本没多大的威胁。 怕就是怕来一个由头，那种名义上就能扛得住大旗的那种，最简单的就是前朝皇家的姬姓。 至于赵国，也是大差不离。 只有鲁国，这个姬姓，堂而皇之。 人家本就是鲁国皇室的姓氏，说起来，还真就跟前周那个姬姓关系不大。 至少在血脉上，是两回事。 因为鲁国这个姬，是前朝赐的姓氏，人家本来又不姓这个。 对于前周，鲁国一直也是顺从支持的。 不过天下大势要转变，鲁国也确实没有太多机会，人家前周也不是没防备他们，只能说时也运也命也。 但是他们坚持姬这个姓，一点问题也没有，甚至一代代把这个姓氏发扬了起来。 但是一个边远小吏，如此堂而皇之，交代自己姓姬，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钱阳正要答话，突然间，傅沉从背后站了出来，插在前头说道：“足下贸然而来，一未相识，二非辟访，不知礼出于何？” 一句话说得那问话的姬姓小吏有些嗫喏。 此人生的很是端正，方脸阔额，五官看着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而且脸上的神态，不急不躁之中又满是自信。 腰板挺得极正，行动之间腰腹无意中展露出来得力量，已是足够震慑宵小。 但是这种模样，可不像是修炼士的路子，反而像是那种常人无法修炼，转为去练武的武人。 也有些像那些炼体的修炼士，毕竟在修行成为主流的时候，练武什么的实在是没有太大的作用。 要是一个武人，也很难有着番气度。 要知道，这玩意，可是需要实力做基础的。 这种问话，其实相当不礼貌。 但这也是相对于有身份的贵族而言。 也就是钱阳不清楚，所以傅沉主动上来遮挡这一招，也是为了他考虑。 鲁国的这种小吏，是根本没资格看文书的。 文书那种东西，都是两国之间有往来才会出具，哪怕是正儿八经的官员，都不一定能有资格查验。 通常，每个国家都有专门的机构组织去负责外交，而这个部门的，或是身份官职在一定层次的，才有资格查验文书。 小吏在老百姓眼里，似乎是相当威风了，自己的利益被他们抓在了一手，而且要是想给点颜色出来，这些小吏多的就是办法，甚至家破人亡、敲骨吸髓也不难。 这个姬姓的小吏还能和老百姓吵嘴，已经是证明了，至少他不是特别黑心那种。 但是小吏的身份其实非常低。 相当于国家不承认，地方官招募养活的人员。 这种人，虽然拿的是国家的俸禄，可是决定他们一切的还是当地的父母官。 他们的层面，仅限于当地，而且大多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相当于一个营生一样。 看起来要在普通老百姓之上，实际上在正经官员眼里，小吏还比不上杀猪卖肉的地头蛇。 这种身份，要是和贵族打交道，一般都是进不去门的。 而这一位，拦住了两人不说，开口中竟然是索要文书。 当然，这个是姬度在试探，要是对付一般人，这点小手段已是足够使唤了。 但是，钱阳不懂，傅沉却是了如指掌的。 他最擅长的反而就是和这些底层的百姓啊，当地的地头蛇官员小吏的什么打交道。 所以，这里面的弯弯绕，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为了不让钱阳被看轻，毕竟现在这已经是他唯一的路，他自然是要拿出点本事的。 他挡住了姬度的问话，代表的无非是几样事情。 一，那就是姬度和钱阳身份不对等。 因为傅沉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管家的角色。 管家，要是能贴身随主人出行的那种，一般地位也不会差。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宰相门子七品官”嘛。 但是管家对于主人来说，终究是下人，有随行的管家，基本可以代表着，贵族或是大家族的身份。 要知道，一般的家族，要找一个管家随行，那实在也是很奢侈。 随行管家，要知书达礼，有分寸懂进退，会交涉，还要会分辨人物，给主人尽可能地避免麻烦劳累，还能给主家维护脸面。 这样的人，放到一般家族里去，当个门客绰绰有余，小家族恨不能直接当供奉呢。 也只有大家族，才有足够的底蕴和实力，签下死契。 傅沉以管家的身份出来答话，要是这个姬姓的小吏当真是出身不凡的话，一句话就应该明白了。 主人家不答，一个管家出来反问，背地里的意思就是：你身份还不够，就别胡搅蛮缠了。 二则是指出了姬度的无礼之处。 姬度上来，看似很有礼貌，自报家门，气度不凡。 实际上呢？要在贵族之中，没有故交，没有职务上的交往，冒冒然打扰是非常失礼的。上门拜访都是要事先通知，投自己的帖子的。 更别说这种半路把别人拦下来的举动了。 这要放在身份不凡的那些贵族身上，出几条人命那完全不稀奇。 三，那就更耐人寻味了，回头就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查验文书？！假如我有，我给了你，你敢接吗？ 短短的一句话，把一个豪迈的汉子问成了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 不过，好在那姬度有些心胸。 抬手就是抱拳，这可是武人之间的礼节了。 “某家失礼了，不过这山野之处，竟也能遇到身份尊贵之人，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就打了眼。”说完洒然一笑，又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接着说道：“某家在此处也是有段时日了，乡里乡亲的也都为人不坏，所以故意出言试探，就是怕来了些外人祸害乡里，既然是尊贵人，必然是没有这个可能了。” 这话，直接把人架上去了。 实际上，贵族还是分很多种的。 绝大部分贵族，都是从百姓身上捞好处。 这实在是应有之义，要不然，这些家财万贯、锦衣玉食从哪里来？ 皇帝为什么要封邑？就是把一个地方的老百姓分给你，交税也给你，等同于捞好处么。 但是，一些身份尊贵的大人物是不可能亲自下场去和百姓怎么怎么。 这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也太影响名声了。 当然，这种人物，实在也是不多。 也许在各国都城，倒也不少，但除了都城，鲜少遇到。 而此处跟山野边陲也差不了多少了，按照道理，实在也不是那种尊贵人物出现的地方。 再说了，那种人物，出行那里不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车队马队？ 就带一个管家就出来，连个马车都没有，还在步行，你说稀奇不稀奇？ 所以，姬度大约是怕钱阳他们是骗子。 毕竟他见多识广，有些骗子为了行骗成功，首先就是要把自己包装成厉害的样子，这种骗局在城里都不算少见。 出言试探之后发现骗子的可能性不是那么大，要知道骗子掉书袋很正常，但是一句话绕几个弯，还是官面上那种寻常人想不到的东西，那就有些难了。 所以，姬度对钱阳的判断，像是那个家族的后辈出来历练，跟着一个管家，同时也是随行的护持高手。 但是从衣着和举动来看，貌似也没什么特别尊贵的感觉。 所以，姬度准备捧着钱阳。 先把好话说出来，把人架上去了，自然就不好意思真的去和那些老百姓计较。 为了当地的百姓，这姬度也着实下了点功夫。 钱阳不大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不过隐约之间也是看出了姬度的打算，虽然面上不露什么，眼里还是相当欣赏的。 至于傅沉，更多的只是在为钱阳考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其他任何都是虚的。 傅沉的礼节做的一丝不苟，虽然也是拱手抱拳，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姬度考量：“阁下的好意，自然也是当地百姓的福气，不过我家主人想必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不知阁下可还有其他事，不然，我家主人还要继续前行。” 姬度有些尴尬地笑笑，因为对面说话里面的意思很明白了。 你打什么主意我们都知道了，就别再玩一些大家看得懂的套路。 人家还是把主人家放在第一位的，主人家貌似还年轻，历练之中嘛，倒也正常，但若是姬度还要继续纠缠，那别怪别人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