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电视剧还是电影，人物往横向里拍容易，往纵向里拍难。电影版红楼梦，导演谢铁骊亲自出任编剧，在表现宝玉这个人物时，他在性格、气质和思想等方面下足了功夫。比如与湘云在洗脸水一场戏中拒绝长大；立飞雪看白茫茫大地；又比如元春省亲过后的第二天清晨，宝玉站在门口一面沉思一面看小厮们清扫炸落一地的红色鞭炮皮，“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要想演好一个懵懂少年到成熟青年的转变，谢铁骊在演员的挑选上真是下了功夫。今天，他特意来到中戏，看过唐秦本人，不想又听到了一堂台词课，让唐秦出演宝玉的想法就更强烈。“不想去。”下课了，当他请冯义明把唐秦叫到外面走廊，开宗明义说明来历，没想到唐秦直接拒绝了。“哎呀，这可是谢铁骊……”皇帝没急太监就急了，不远处的何冰差点蹦高。“人家还是唐僧呢。”江珊不屑道。“我看，你对他有点意思还是怎么着……”何冰气不愤了，“去，我还对你有意思呢……”“那我还真舍得我这张脸……”……“我能问一下原因吗？”谢铁骊脸上很平静，老导演的涵养很好。“我现在在中戏上课，我想好好在这里学点东西。”唐秦也很平静，平静得不象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哦，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因电影落下的课程，我们想办法请中戏的老师给你补，或者请到北影的片场给你补课都行。”谢铁骊道，“这不是问题。”这待遇！专门请老师补课，还到片场补课！何冰感觉自己上头了。“我不想搞特殊，学习就是学习，拍戏就是拍戏，一心不能二用。”唐秦看看人来人往的学生、老师，人群中，江珊笑着看着他。“那好吧，”谢铁骊也不再多话，“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红楼梦是经典，人这一生，拍摄经典的机会不多，我真的希望能在大银幕上看到你。”……暮春时节，天气渐暖。今年3月份，央视也从广播大院内迁至彩电中心，这里条件不错，伙食更好，唐秦打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邱佩甯又把一份糖醋排骨放在他的桌上，这才在他对面坐下。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西红柿放进嘴里，又小口咬了一块馒头，邱佩甯再看唐秦时，拿起筷子就打他的手，唐秦却笑着躲开了。“小唐是在学你吃饭呢，”路过的赵忠祥笑道，“不过，学得还真象。”“你啊，你这样子可不象贾宝玉。”见唐秦把一块排骨放进她的碗里，邱佩甯笑得灿烂。“我就不想去演贾宝玉！”在邱佩甯跟前，唐秦实话实说。现在是什么时代，电视的时代，父亲的影院常常一晚上连个人都没有，人哪去了，全在家里看电视呢。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拥有电视机的家庭逐渐增多，电视剧开始占据市场，毕竟比起电影，足不出户又不花钱的方式太享受，这导致电影的颓势不可避免。但心高气傲的电影人不肯认输，北影拍《红楼梦》就是对电视文化破釜沉舟式的反击。据说看了87版电视剧后，电影人曾轻蔑地说“不过是连环画嘛”！主演之一刘晓庆更是口无遮拦——“王扶林是什么导演？谢铁骊是什么导演！”然而他们都低估了电视文化的冲击力！对于影视工作者而言，电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这部电影后来只播出了前两部就束之高阁，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部电影。虽然电影的质量上乘，也可以称得沧海遗珠，可是，唐秦不象当时代的炮灰，也不想在一部没有放映完整的电影里去当主角。还有，央视版的红楼梦本身也是一部诚心打造的电视剧精品，尽管它在艺术的表现上有缺陷，但足以使观众对《红楼梦》的想象定格，而晚来者，不管艺术水准多高，却也要接受观众的习惯口味的挑剔。“可是，那毕竟是北影啊。”邱佩甯道。八十年代末，虽然电视开始崛起，但是影视业所用的资金、专用设备、技术人员，还是牢牢掌握在八大电影制片厂手中。这八大制片厂，实力还要数北影，从这里走出许多演员、导演，许多编剧也在这里成长起来。再说，央视红楼梦总投资六百八十万，西游记剧组前期投入三百万，都因为没了资金差点半路夭折，也都因为钱，让两个剧组吃尽了苦头。可是，北影初步投资就达到了二千二百万！拍四个剧版红楼梦差不多都可以了。“我是中心的演员，我们台自己出了一版红楼梦，我再跑到北影，协助人家再演一版，你说，老太太能饶得了我？”对啊，红楼与西游其实都是阮若琳主导拍摄的，阮台长也不会自己打自己脸，自己打央视的脸！“那你也不能直接拒绝人家，”邱佩甯劝道，“人家辛辛苦找你一场，伱倒好，话说得那么直接，这回啊，你想演人家都不让你演了。”那正好，唐秦又拿起一块排骨，只要北影不再惦记他，他就心安了。……中戏，校园门口。一身格子大衣的江珊突然就出现在眼前，这倒吓了唐秦一跳。“别问我怎么不上课，他们都是好学生，就我一人爱逃课。”江珊的眼睛很漂亮，特别笑起来的时候，更象两弯月牙。“你昨天的台词课真好，你不知道，我跟帆子都看好你……”遇到唐秦，江珊哪儿也不去了，逛了校园又坐上公交车。“让你们失望了。”唐秦只回了一句，“哎，我怎么上了公交车了，我该坐地铁啊。”江珊扑哧就想笑，可是又抿着嘴憋住了，她这个样子还真的挺好看。公交车到站了，懵懂地上了公交，又懵懂地下了公交车，江珊笑着伸出手来，“看你的样子，我是不是不能打扰你，那……咱们就再见了。”两人握握手，江珊就要离开，唐秦紧追几步，“哎，中午……一般你吃饭吗？”江珊笑了，“这话问的，有什么想法就说吧。”唐秦也笑了，“其实我挺想请你吃饭的，听听你们这些科班同学的意见……”江珊有些得意地笑了，她下意识地笑着看看四周，“这不难实现啊……”“你是不难，你也不难……”“那你的意思是说，你没带钱？”江珊笑得露出俩小酒窝，“算了算了，我请你吧，最烦心安理得蹭男人的饭了，哎，唐秦，你不是在这个女人面前装穷，省着点钱到那个女人跟前装富，……别介意啊，我说着玩呢。”“你不觉着说着绕嘴吗，”与江珊在一起，这个爱笑的姑娘，在一起瞎说八道，突然让他感觉到全身放松，“不是我恭维你啊，你这品德吧，如今太难得了。”……一家小饭馆，江珊不笑了，双手托住脸腮就这样看着唐秦。“我脸上有什么毛病吗？”唐秦开着她的玩笑。“你跟我想得不一样，”江珊还是看着他，“不象个电视明星，帆子在宿舍里老提起你，都看过你的唐僧，不过一见你真人，就是你在课堂上的时候，就把我的想象都打乱了，感觉你就是为银幕生的，不是为舞台，你应该站在大银幕上，让全国人民都看到你……你多大岁数了？”“二十四。”唐秦笑道，“女孩的年龄是不是不能问。”“有什么不能问的，十九，比你小五岁。”江珊笑了，唐秦也笑了，跟这个十九岁的女孩一起聊天，喝着啤酒，很放松。“你是说，我应站在银幕里？”唐秦笑着问道。“我说过嘛，你这张脸，天生就是为银幕生的，”江珊笑道，“别怪我们偷听啊，我们还真想看看你演的贾宝玉，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