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个年头儿,叶辰才回了诛仙镇。 第一时间,他去的是杨府。 十年了,小杨岚依旧不见长,两三岁的模样,还是那般粉嘟嘟,可把老杨愁的头发都白了,若一辈子都长不大,他可受不了,还等着抱外孙呢不是吹,他与侠岚领着孩子出去,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他孙女呢诛仙镇的百姓,起先也诧异,不过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 “这次,你走的时间,可不短哪”凉亭中,杨阁老煮了酒,笑呵呵道,“十年未见,着实想念。” “你老了不少。”叶辰微笑,杨阁老花白的头发,掩都掩不住了,不过,比起同年岁的,老杨还算好的了,如今的杨阁老,已年过古稀,这都归功于,他早年传的修心之法。 “你也一样。”杨阁老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叶辰虽是半仙,却并未刻意掩饰老态,鬓角也多了银丝,乃这二十年岁月,该有的印记。 叶辰一笑,抿了一口酒,余光扫向的是侠岚。 十年前他走时,侠岚体内的阴阳仙纹,便已开始渐渐衰败,十年过去了,那道阴阳仙纹虽还在,却已溃败大半,他看的出,侠岚的身子,虚弱了太多,脸色颇是苍白,多显病态。 侠岚轻笑,早已看开,多活了二十年,乃仙之恩赐。 不多时,杨玄三人也来了,这次倒懂事儿,是拎着酒来的,他们也鬓发早白,纵仙人也难挡岁月蹉跎,更遑论是凡人。 “又十年了,真要等到我们入土为安”上官玖没好似道,说好的修仙呢一年又一年,等的花儿都谢了。 “趁着还年轻,多等几年。”叶辰笑了笑。 他这一句话,听的杨玄差点把桌子掀了,你妹的,逗俺们玩儿呢 夜晚,叶辰出了杨府,缓步在大街,这一走再归来,街上少了诸多熟悉面孔,该是迟暮的老人,都已入土为安,本想等他归来,再算上一卦,可惜,都没撑到那个时候。 叶辰不语,戴着斗篷,悄然走过,如一个过客。 待至家门,他在对面小园的门口,驻足了。 隔着园门的缝隙,他能望见一个青年,正怀抱着一个娃娃,仰头看星星,一侧,还有一个女子,在缝织衣服,时而看看这边,露出温柔的笑。 当年的孩童,也长大成家了。 至今,叶辰都不知他叫啥名,便在不觉间,想叫他齐转世,寓意齐王的转世的。 谁会想到,当年率兵围了诛仙镇的齐王世子,又以另一种身份,在诛仙镇生活着,这等事传出去,多半不会有人信。 隔着墙门,他只看到了一家三口,却未见齐转世的爷爷,十年前他走时,那老人还在,十年后再归来时,却早已与世长辞。 叶辰未曾打搅,回了自家小园。 十年未归,园中生了不少杂草,屋中的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桌椅上的灰尘,亦清晰可见,入目皆凄凉。 清晨,叶辰早早便摆好了行头。 听闻武林神话回家,诛仙镇的百姓,成片的聚来,排起了长队,足有好几里。 整整三日,皆是如此。 眨眼,又是十年春秋,该老的都老了,该倒下的,也都倒下了,譬如侠岚,已下不得床了,如一病入膏肓的人,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那道阴阳仙纹,已有九成溃败。 杨阁老还是让日日都来,说是来算命,实则,是想请叶辰,为侠岚瞧病,他们这一家,或许,就属他最正常,一个女儿,怎么长也长不大,一个妻子,常病不起,更是药石无力。 叶辰去看过几次,却沉默不言,莫说他是半仙,纵他没被封印,一样救不得侠岚,就如当年的他,时间到了,神也留不住。 侠岚还是很顽强的,躺在病床上,又是硬生生的撑过了年。 这一夜,叶辰正在老树下刻木雕,杨阁老拄着拐杖,急匆匆的来了,神色慌张,拽起叶辰就走。 叶辰倒也没反抗,好似知道杨阁老要带他去哪。 算算时间,侠岚的大限,也该到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病床上的侠岚,已是形销骨立,白发苍苍,当年那双灵澈的美眸,如今浑浊不堪,当年那张绝世的容颜,也布满了老年斑,连嘴唇,都有些需干裂了,她之生机,暗淡到了极点,气息时有时无,好似下一瞬,便会离开人世。 见叶辰来,侠岚欲起身,终是有心无力,只牵强一笑。 叶辰不语,更是于心不忍,他是亲眼见证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到了这般风烛残年,在今夜,便会香消玉殒。 “小友,救救她。”杨阁老上前,砰的一声跪下了,话语哽咽,老躯颤抖,苍老的脸上,更是老泪纵横。 叶辰搀起了杨阁老,却是无奈的摇头,“生老病死,乃自然法则,恕我无能为力。” 这一瞬,还的杨阁老,老躯瞬间松弛了下去,似无了精神支柱,连站都站不稳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叶辰一声叹息,默然退了出去,要将最后的时光,留给这对老夫妻。 房中,仅剩一家三口,小杨岚在摇篮中熟睡,睡的很安详,时而,还会梦呓一声娘亲。 杨阁老坐在了床头,小心翼翼的扶起了侠岚,让其依偎在了他怀中。 “别这样,是人都会死。”侠岚笑的温柔,却是有气无力,眼皮在抖动,时刻都可能闭上,那道支撑她活着的阴阳仙纹,正在缓缓散尽最后一点仙光。 “你还是要走到我前头。”杨阁老声音沙哑,沧桑无比。 “相公,我早已死了啊”侠岚笑着,眸中却盈满了水雾,终是将这个隐藏三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知道,三十三年前就知道。”杨阁老温情一笑,出奇的平静,“你是我的妻,同床共枕,我怎会不知。” 侠岚哭着笑了,才知这个三十三年,就是一场戏,她瞒着他,他甘愿被骗。 大限将至,在生死弥留之际,她艰难的抬了眸,望向摇篮,看着她熟睡的孩子,多想再抱抱她,身为娘亲,她终是未等到女儿嫁人,也终是看不到她长大的样子,该是一个小美人,该是长得很像她,该是有很多人家来提亲。 “相公,来世你会等我吗” “会。” “那便来世,再做夫妻。”侠岚柔情的一笑,而她的轻语,却渐渐虚弱下去,直至眸中,散去了最后一丝目光,撑了三十三年,她终是闭了眼,许下了来世的诺言,只两行泪水,融了这一世情缘,划过苍老又凄美的脸颊。 杨阁老紧抱着不放,还在不紧不慢的说着,载着那迟暮的温情,说着那沧桑的情话,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侠岚说,缅怀他们的当年,讲述着他们轰轰烈烈的爱情,一点一滴,伴着荏苒的岁月,交织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房外,叶辰听着那一声声呢喃,忍不住的叹息。 杨玄、上官玖和凌风也都在,纷纷背过身躯,不忍再听。 久久,都未见杨阁老出来,四人也未曾打搅,总得给他时间,跟妻子好好道个别。 “娘亲,醒醒,陪我玩儿。” 不知何时,才闻稚嫩的声音,那是小杨岚,自熟睡中醒了,此刻正趴在床头,用小手儿晃着侠岚,可惜,她温柔的娘亲,再不能开眸,看她一眼。 叶辰转身了,默默的走了。 接下来的三日,他都未摆摊算命,也未曾去过杨府,只听说,老杨头儿哭的撕心裂肺,几次晕厥过去,直至棺盖合上,都还趴在侠岚灵前,痛哭流涕。 伴随着唢呐声,白花花的纸钱,洒满了大街。 侠岚出殡之日,两道两旁站满了人,躲在抹眼泪,侠岚生前心善,就如女菩萨,没少接济贫苦人,她的死,让人哀痛。 叶辰未出家门,只静静刻着他的木雕。 第五日,才闻有人敲门。 来者是杨凡,乃是杨阁老当年收的义子,如今也已岁至中年,也早已成家立业,继承了老杨的衣钵。 “前辈,你去劝劝父亲吧他已在娘亲坟前,跪了三天三夜。”杨凡希冀道。 叶辰没说话,叹息一声,放下了刻刀,起身出了小园。 诛仙镇外一片山林,他再次现身。 侠岚的坟,就在里面,乃她亲自选的墓地。 还未进去,叶辰便听闻了二胡声,而拉弦者,自是杨阁老,音声悲恸,响满山林,连鸟儿听了,都落在了树枝,久久不曾飞走。 叶辰缓步走入,远远望见杨阁老,白发凌乱,就坐在侠岚的坟前,背影佝偻,颤巍巍的拉着二胡。 世人皆言,一年琴两年箫,三年琵琶五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如今的杨阁老,便是如此,拉的是二胡,载的却是他的沧桑。 叶辰上前,点了杨阁老穴道,使其陷入沉睡,背着离开了山林。 他走后,有一道倩影,在坟前幻化,乃是邪魔。 邪魔身侧,还有一女子,仔细一瞅,竟是东凰太心。 “能否复活。”邪魔淡道。 “不能。”东凰太心回话的口吻,颇为肯定。 “这颗古星的秘密,你该是知道。”邪魔说着,还拂手三根麝香,插在了侠岚坟前。 可惜,麝香无法燃起,或者说,侠岚受不起。 “此地轮回似有似无,难以堪破。”东凰太心轻轻摇头。 邪魔亦摇头一笑,“人王的棋局,果是夺天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