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老僧眼见敌人或擒或诛,便放下心来,双掌置于萧远山后心要穴,片刻之间,萧远山头顶隐有白雾升起,面色亦转祥和。 乔峰来至裘千仞面前,低声问道:“裘大哥,这是……” 裘千仞道:“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少林高人,他正在为令尊化解体内异种劲气,我等不妨稍作等待。” 乔峰点点头,视线转向地下横卧的灰衣老者,问道:“这人是谁?为何与鸠摩智一起袭击我爹爹?” 裘千仞扭头,看向一边瘫成软泥的中年番僧,暗道:“原来他就是鸠摩智。”口中答道:“这人正是那位挑拨离间者,你和令尊的大仇人。” 乔峰咬牙道:“慕容博!”说着便要一掌拍落,却被一只伸过来的粗壮胳膊架住。 乔峰收回手掌,愕然问道:“爹爹,你为何挡我?”原来阻拦他的正是萧远山。 萧远山此时面色红润,嘴角带笑,显见心情大好。他听到儿子问话,先不作答,反而收回胳膊,扭身向青衣老僧一抱拳,道:“多谢高僧为我解去体内隐患。”又向裘千仞一拱手,视线转向阿朱时微微一滞,眼中浮现欣慰之色。 青衣老僧叹道:“能为萧老施主解厄,乃是成全贫僧的善举,又何必言谢?倒是如何对待慕容老施主,还请萧老施主善加思忖,能够不造杀伤,还是不造杀伤为是。阿弥陀佛!” 他说罢双掌合十,浑浊的老眼微微转动,忽然看到裘千仞站在那里,不禁一愕,随即欣然而笑。裘千仞见此,亦是回以微笑,拱手行礼。 萧远山道:“老夫省得,大师不必操心!”说罢转向乔峰,道:“峰儿,现在仇人只剩眼前之人,若是杀了他,咱爷俩的大仇就算得报了。你认为该当如何?” 乔峰道:“自然是一掌杀了他!” 萧远山摇头道:“不够,不够。这般可恶之人,害得咱们一家骨肉分离,你母亲更是含冤而死,就这么一下子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乔峰疑惑道:“那依爹爹之见,应当如何?” 萧远山沉吟半晌,叹息道:“可惜我不擅于用毒,急切之间亦不知到哪里找去。按照我们大辽的规矩,如此血海深仇,应当让仇人受狼群噬咬才成。可惜附近亦是没有……峰儿,咱爷俩便暂时充当狼群吧!”说着一呲牙,露出森森白齿,俯身凑近慕容博。 乔峰赶忙将他拦住,大惊道:“爹爹,这……这如何可以?!” 萧远山眉头一蹙,片时展开,一拍额头,道:“对对对!你爹我真是老糊涂了!当着佛门高僧和裘先生的面,怎可如此失礼?咱们离开此处,寻一个僻静之所,再来慢慢炮制仇人。”说罢探手去抓慕容博的后心,又被乔峰伸手拦住。 萧远山大怒,厉声喝道:“逆子!你难道忘了咱家的大仇么?!” 乔峰双膝跪地,垂首道:“孩儿不敢或忘!我对这慕容博,亦是深恨之。可是我等乃是人,非为禽兽,怎可效那禽兽之行!” 萧远山怒道:“你敢拐弯子骂我!”说着举起右掌,便要照其头顶劈落。 一道纤瘦人影忽然挡在乔峰面前,大声道:“萧伯伯,不要!” 萧远山见是阿朱,不禁一怔,停下手掌,道:“你挡在我面前作甚?快快闪开!” 阿朱颤声道:“萧伯伯,您可是乔大哥的亲生父亲,父子天性,血脉相连,您……您不能杀他!” 萧远山怒道:“他忤逆于我,我怎么不能杀他?你快闪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了!” 阿朱连连摇头,珠泪垂落,步下却是动都不动。 乔峰本在闭目待死,见得阿朱挡在自己身前,又说了那一番话,当即睁开眼来,心下涌出一股暖流,暗道:“爹爹杀我,我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但他若杀阿朱,我却不能看着!我定要设法挡住爹爹,令阿朱逃得性命!”想罢站了起来。 萧远山见到阿朱泪眼之中的坚定目光,却是愣住了,眼前忽然显现出妻子当年的形貌。当年他的爱妻亦是温柔如水,坚定似铁,一心爱护自己,至死不渝。如今儿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萧远山出神半晌,忽然冲乔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不用你来,老子自己报此大仇!”说罢探手抓住慕容博的后脖颈,却是“咦”了一声,因他触手时只觉得冰凉僵硬。 他赶忙放手,将慕容博翻身过来,这才发现后者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又探其脉息,发现其早死多时。 萧远山“啊”了一声,后退两步,喃喃道:“死了?怎么就死了?”他的视线转向裘千仞,隐含探询之色,因他知道慕容博方才便是被裘千仞擒住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道:“阿弥陀佛!并非是这位施主,乃是贫僧出手,将慕容老施主打杀的。” 萧远山闻言,瞪视青衣老僧,道:“大师为何如此做?” 青衣老僧道:“方才萧老施主说,要亲噬慕容老施主,贫僧心下不忍,又无法劝说于你,只好先行下手打杀慕容老施主,将一切罪孽归于己身。萧老施主如果还欲报仇,便报在贫僧一人身上,只盼施主报仇之后,能够真正平安喜乐。” 萧远山怒道:“你……我……”眼中却显出一片迷茫,只觉得以世间之大,一时竟是身无归处。 正在此时,就闻一阵风响,一道人影从窗外跳入屋内。此人披头散发,衣体多有残破损伤,这时右手紧握宝剑,气喘吁吁,显得十分狼狈。 乔峰扭头望去,不禁讶然道:“慕容公子?!”原来此人正是慕容复。 慕容复来到二层阁楼,看到场内众人,不禁也是一惊。 他本是在聚贤庄大会后,遵从突然现身的慕容博所命,率领群雄正面征讨少林寺。而慕容博则联同鸠摩智,先自潜入少林寺,突施暗袭,双方一明一暗,两厢夹攻,定教少林万劫不复。彼时少林千年产业积累,亦归慕容家所有,可为复国大业之资粮。 只是据慕容博所言,他在少林寺内还有一个仇敌。此人厉害非常,必须先行杀死,才能施展内外夹攻之计。所以需慕容复率众在前方撑持,尽量拖延时间。 本来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展开,不想玄生忽然揭露慕容复的真实身份。慕容复当即大惊,呆愣当场,群雄本自不信,见其神态,不禁信了六七分。玄生十分老到,见此更有了八九分把握,牢牢抓住这一机会,连番质问慕容复。后者至此终于搪塞不住,而慕容家鲜卑皇族的身份亦大白于天下。 群雄闻听真相不由得大怒,并深以受外邦之人的领导为耻,纷纷向着慕容复逼问,后来终于演变为一场混战。慕容复只带了四名家将和一位不会武功的表妹,如何是几百人的对手?被逼得狼狈非常,眼见便要被擒。 而段誉恰于此时施展开六脉神剑,群雄猝不及防下连连中招,死伤颇众,在周围清理出一大片真空圈子。慕容复抓住这个良机,一举突破群雄封锁,又大兜了一个圈子,这才摆脱群雄的追捕。至于麾下家将,以及至亲表妹,那是再也顾不得了。 慕容复历经大变,心下惊疑非常,当即偷偷潜入少林寺,来至藏经阁寻找父亲慕容博,打算探听消息,询问父子二人接下来的行止。不想来至此间,却见到一幅出乎意料的场景。 他扭头四顾,发现鸠摩智的尸体,心头一震,又看到慕容博仰面朝天,生死不知,当即叫道:“父亲!”纵身扑上。他先是探了探慕容博的脉息,随后站直身体,持剑厉声喝问:“是谁杀了我的父亲?” 场内寂静片刻,青衣老僧喧了一声佛号,道:“杀害慕容老施主的,正是贫僧。” 慕容复一听,眼珠发红,喝道:“好贼秃!”向着青衣老僧挺剑便刺,却被乔峰伸手抓向手腕。他当即一惊,翻腕舒展长剑,平削乔峰的手掌,乔峰则收手侧身,另一掌倏地从肋下穿出,呼的一声,直击慕容复的小腹。 此式来势突然,挟带雄强劲力,迫得慕容复不得不横剑招架,当下掌剑相交,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慕容复向后连退数步,方才止住身势。他面色涨红,举剑直指乔峰,厉声道:“乔峰!你为何阻我!?” 乔峰一时无言,他亦深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眼前老僧救治他的亲父,又是一片慈悲心肠,他实在不忍见其丧命于慕容复剑下。 慕容复还欲发言,忽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满含惊恐之色。原来慕容博竟在他眼前直直站起,便好似有一根无形之线,拉着其骤然起身一般。 忽闻一声女子惊叫,却是阿朱受了惊吓,扑到乔峰怀中,周身颤抖。乔峰一面安慰于她,一面紧紧盯着慕容博,眼中亦有惊疑不定之色。只有青衣老僧神色平静,只是双手合十,低声喧佛。 裘千仞施施然来到慕容博近前。方才正是他以真气托着后者直直起身。他环视一周,迎着或惊或恐或平静的眼神,淡淡道:“其实他并没有死!”说罢突起一掌,正击在慕容博顶门之上。 就听一声脆响,慕容博“呃”了一声,顺出一口气,面色当即恢复红润。他眼中现出惊疑之色,转头看向裘千仞,道:“你……” 裘千仞打断道:“我方才救你醒来。” 慕容博眼中惊疑之色更浓,刚欲张口,就见一只大手覆盖而至,啪的一声,再次击在他的顶门。 慕容博随即软软瘫倒。 裘千仞收回手掌,淡淡道:“我现在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