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浩然犹自不服,大声争辩道:“以独夫之心,迟早会暴露于天下,我们秉承民意,可以尽可能调动百姓,有一战之力!” 顾炎武此时叹气道:“那夜晋王拒绝我之后,我便明白时机已失!” “天下征战数十年,百姓好不容易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是不会有人想重启战争的,更何况当今天下施政不错,手腕也是一等一的高明,百官、百姓都支持他,我们若是为了此桉而大动干戈,在天下人眼中不过是野心之辈。”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我们这边。” 黄宗羲听了也哀叹了几声:“是啊,那晚之后,天机已失。我们现在不过是困兽犹斗。如今局势,这南京反而成为了牢笼。要想保存我们的火种,还得先跳出南京。” 顾炎武点头:“你们都去扬州吧,我留在南京,毕竟这位天子是要面子的,就留我一人在此与他周旋吧。” 傅山起身,朝几位拱手:“几位是不是太过于杞人忧天了,我们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百姓,如今陛下是揽权心切了些,但是无论是施政还是军略都是人中之龙。这百姓的日子总归比以前要好过许多。” 傅山被朱由榔任命为京兆尹,显然此时也稍微偏向于朱由榔,不由得出来替他说几句话。 王夫之悲叹道:“这位天子的确是位好皇帝,百姓在他手上没准还会逢迎盛世。但是这一切不过是又一次轮回,他能做个好皇帝,你能保证他儿子能做好皇帝,能保证朱家以后的子孙都是好皇帝,三百年兴衰,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好活,不为后世子孙走出一条光明之路。” 傅山沉声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能顾及到当前百姓就不错了,后世的事只有后世的人去做。” 曲浩然对于傅山的准变早就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要不是继社将牛痘之功给他,他哪能捞得如此大的名声。 “若是不知道还罢了,明知道有一条路,还当装作是瞎子,我做不到,明明可以做一个人,却还想着荣华富贵,去做奴隶,我同样做不到!” 傅山面对曲浩然如此羞辱,手指颤抖道:“你,你怎么敢这样说我?” 曲浩然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做了几天京兆尹就以为是人上人了?” 顾炎武听到曲浩然如此戳人心肺之言,也是勃然大怒:“你们都住口,说事就说事,怎么能肆意攻击人,要是这点恶语就容忍不下,咱们还谈什么“众治”?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曲浩然面对顾炎武的怒吼,沉默了良久,然后朝傅山行礼:“对不起,傅大人,是我错了。” 虽然道歉了,但是话语间的生疏却一目了然。 顾炎武听后,犹自笑出了声。 众人不解。 顾炎武悲哀地说道:“咱们这里才几人?连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团结一心,看来真的是时机未到。也罢!也罢!我就用我这颗头,警醒后人吧!” “顾先生!” “亭林先生!” “社长!” 众人一阵高呼,似乎对于顾炎武如此悲观的看法不解。 黄宗羲想了想,然后对众人行了一个礼:“我与亭林想法别无二致,就留我在这里陪着他,你们自去扬州,保留火种。” 傅山见状有些手足无措:“诸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陛下仁心,又将太子交给我们。必然不是大家说想得那样。待我去秉明皇上······” 曲浩然闻言,幽幽地说道:“傅大人若如此做,还望明年烧纸的时候,给我多烧一点!” 傅山顿时呆立当场。 王夫之拱手:“那我便去扬州。” 顾炎武闻言便施礼,口中念道:“难为你了,而农。” 王夫之苦笑道:“要不,还是换我吧留在这里吧。我比你年轻六岁,刀俎加身的时候,也能抗的时间久点。” 彭! 花瓶落地的声音骤然发生,让大伙不禁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循声望去,发现竟是曲浩然一拳将花瓶炸碎,然后他坐地淘淘大哭。 “踏马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天下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要是我不曾见过光明,或许还会因为幸逢明君而泪流不止。 可是我知道啊! 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是我能为力! 以前我手无缚鸡之力时,坐看山河沦陷,我无能为力。 现在我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精兵强将,有思想武装,还是科技手段,可我还是无能为力! 踏马的,这是什么世道? 凭什么要咱们相忍为国,凭什么要咱们委曲求全? 那个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天子享受天下的荣华富贵,难道不应该是他委曲求全,不应该是他相忍为国吗?” 话还未说完,曲浩然就彻底哽咽。 在场之类,除了顾炎武、黄宗羲与王夫之,恐怕便没有人与他感同身受了。 不过是丢了一个报纸的审查权,何至于此? 顾炎武环顾四周,看着众人的表情,一时间竟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的感觉。 此时他也清晰地察觉地察觉到,什么是天机已失。 这天下若不经历最痛苦的沉沦,是不会有断臂求生的念头,是不会扔下过去束缚的决心。 但是这天下之事,又不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经历过沉沦,黑暗,便会破茧重生,他也有可能彻底归于黑暗,与其他那些被征服的民族一样,彻底沦陷。 然后他又想到那个与李定国见面的夜晚。 若是他答应,历史便是不一样。 一个念头,一个选择,错过便是几百年,甚至千年,万年。 一想到这里,顾炎武便觉得周身严寒。 他自己迟早会被黑暗,野蛮吞噬,但他又不得不走向这个夜晚。 只有挨过这个夜晚,才有可能见到黎明的曙光。 他明白自己注定只是一个殉道者。 待众人散去后,曲浩然被顾炎武留在会场,连同黄宗羲与王夫之。 顾炎武开头第一句便是:“若我们死了,你打算怎么做?” 曲浩然摇头:“我若是在,便不会让三位先生死去。” 黄宗羲苦笑:“若是之前我们或许还有奢望,但是今天我们都明白自己难逃一死,为今之计不过是看死怎么光彩一点。” 曲浩然哭道:“不会,先生们若是,皇上是不会给你们好名声的,什么样的脏水都会朝你们身上泼。所以为了这个天下,请三位先生千万要保全自身。” 王夫之苦笑道:“你也看到了,连咱们继社都人心不一,现在完全没到这个时候。可惜了,可惜了,若是早十年,咱们有这觉悟,有这科技,一切都会大不一样。现在木已成舟,只能说天亡我也。” 曲浩然完全说不出什么话语,只得泪洒当场。 会场外,一片歌舞升平,百姓无不欣喜即将到来的盛世,而整个帝国也犹如旭日东升一般朝气蓬勃。 只是在这盛世治下,几个洞悉天下的却冰寒刺骨。 如同青天白日治下,却让人感到长夜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