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看向谢君怜,后者并没有露出如何惊讶的表情,她就明白了。 这个家伙跟她不一样,他有前身的记忆! 或者说在穿越后的一些事,让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谢君怜无语凝噎。 顾永安笑了,但是笑的毫无诚意,极其瘆人。 “那年你还是个小孩子,年纪轻轻就展露出极大的天赋,所有人都觉得你可以兴复天下,将大道王朝再次推上世界之巅。” 太子殿下还小的时候,就已颇为非凡。 据说当时京城里开展诗词大会,人尽接了参加,当时的众人本以为本榜状元肯定是当地第一才子,但令所有人吃惊的是,榜首竟是匿名的神秘人。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个第一可是当时屈居第二的京城第一才子也认可的。 据说当时这位第一才子说:“此人之才,吾不及也,唯文曲星可解。” 大家都在猜测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毕竟这诗词大会的第一名,可是能够获得数百两黄金作为奖励的,并且扬名立万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可一直到其他选手奖品分发完毕,所有人在赛后聚会玩乐结束之后,这位神秘的状元也没有现身。 京城人一阵古怪,都说文人最看重名利,怎么这一位偏偏两者都不在乎呢? 这般疑虑在一年一度的游天祭礼上被打消了。 皇室公开宣布,立三皇子为太子,其就是不久前的诗词大会的冠军。 不光如此,太子殿下体恤民情,与其他王侯将相整天吃喝玩乐不同,他从不去莺燕之处,常常为百姓解决实事。 比如说这个地方缺水了啊,太子殿下就组织人手引水凿井,派遣车马运水。 或者那个地方出现官僚主义,腐败堕落,太子殿下往往下手毫不留情,连根拔除。 对于这些,皇帝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理会。 用皇上的话来说,那就是“三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天下还无人可管。” 虽然听上去会让人误以为太子殿下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这确实是原话。 虽然朝中有官员隐喻对太子殿下冷嘲热讽,私下暗骂他不懂规矩,胡乱动刀,但也没谁真敢把这事摆弄到明面上来。 毕竟人家只是动了蛋糕,又不是犯了大错。 太子十六岁那年,北境蛮夷大举南下,朝廷派大军阻截。 那一年,让世人都认知到了一件事。 太子殿下不光文比状元,在武这方面,也是不可小觑。 太子殿下幼时习武强身健体,六岁握刀,八岁练剑,十二岁时便能一日挥剑三千斩。 而此时太子殿下十六岁,就能率百万雄师,所向无敌! 此处百万当然是夸张手法。 养兵可是个大开销,动那些权贵的兵,若无正当理由,皇室也是奈何不得,就算此时蛮夷入侵,也不过是东拼西凑接近了六十万。 而蛮夷此举南下,几乎倾半国之力,百万将士,半数披甲佩刀,气势汹汹。 百姓成天大骂唱衰。 咱大道王朝不是号称有两百万精兵?怎么这时就不见人影了呢?我们平时上交到了粮食可是越来越多了,用的理由都是养兵金贵啊。 难不成?都成了私兵,怕打了伤了心疼吗? 边境人民忧心忡忡,而京城及周边地区则欢歌载舞,成日游玩赏乐,好不快活! 京城的官僚集团高兴坏了,这狗屁太子殿下,还真敢带兵去打蛮夷啊! 最神奇的是,皇帝陛下还同意了。 这好,这好,最好让这个狗屁太子殿下死在战场上! 那六十万精兵还是报的假数字,实际上有没有四十万还不得知呢。 让他们大跌眼镜,大失所望的事终于是发生了。 太子殿下如真武转世,一人入战场如入无人之境,仅凭十六的年岁,便让所有敌人对他胆战心惊,不敢有丝毫轻视。 一战,站于长遥,太子亲率十万大军对阵蛮夷二十万精兵,以三万兵损,打的蛮夷落荒而逃。 据说这一战太子殿下直接单身入敌阵,直接杀入敌人主帅帐内,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下胜利。 第二战,战于弓乘,此地凶险万分,戈壁荒芜,水源缺乏,两军对阵,太子殿下迂回包抄,紧追慢赶,兵分三路,一点点将蛮夷三十万大军啃食殆尽。 其中有五万蛮夷当场战死,二十五万被坑杀。 小战不记,仅两场大战,就让蛮夷放弃了入侵的念头,灰溜溜地回到了荒凉的北方。 这个消息传回朝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喜的是感叹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实为天人真相,大道王朝福至。 忧的是那些贪官,这狗屁太子本就极度痛恨贪官污吏,现在权威水涨创高,要是被秋后算账可如何是好? 有人坐着没有动,有人动了。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敲着自己的小算盘。 皇帝执政优柔寡断,全身都是软的,就嘴硬。掌权期间,官僚结结节,朝廷上下分为三四个派系,这之下又有无数个小派系。 有什么事都是你推我我推你,就没几个办实事的清官。 这种情况若是在这一任皇帝在位期间萌发还好,太子殿下兴许还能扭转人们的习性。 但可惜就可惜在,这种情况在上一任皇帝在位的漫长三十年里,早就发生了。 所有人都习惯了一件事情,而你要改变这件事情,你就是罪人。 太子收兵回朝,遭太乐王突袭,军队瞬间倒戈一半,溃散一半,太子殿下沦落为了孤家寡人。 太乐王当即宣布“天下应归天下人有”,相应之民,人人都有田地可种,人人都能丰衣足食。 不少人心动了。 所说太子殿下正在努力改变现状,但是大势仍然是残酷的。 赋税一年比一年高,高到老百姓逐渐支付不起税收的粮食。 付不起税怎么办? 要么抓人,要么割地。 抓人是不可能的,家里的青壮本就精贵,少了一个都不行,来年更是肯定交不上粮食。 而割地也是令人心疼的办法。本来就穷,你还要把我的地收回去? 一来二去,光是这一个方面就惹人怨声哀悼。 朝廷没有改变这个情况的想法吗?皇帝难道什么都没有做? 恰恰相反,皇帝做了,他宣布下调税收,可是当地的官员没有理睬他的,表面上税收低了,实际上用其他各种借口征收的赋税反而还高了不少。 有了灾情,或是要修建什么设施,拨下去的款层层克扣,到了当地往往就剩不了什么的,很多工程都是要么修一半就搁置,要么干脆就不做,反正就剩一点钱了,全贪完好了。 就这样,在太乐王的号召下,原本就享尽人间之福的权贵王侯们纷纷响应。 他们早就受够了这个无能的皇帝,自己称帝不好吗? 帝国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可怜的太子还没有好好庆祝大战告捷的喜悦,就在一瞬之间坠入谷底。 一处山头上的空地,搭着几个简陋的窝棚,拼凑成一个简单的小营地。 营地前的火堆灼烧着,点点星火向上飘飞,火堆上用木棍搭了个简易的支架,挂了一只野鸡。 “太子殿下。” 一名披甲士兵单膝下跪行礼,他的面前是一名面色无悲无喜的青年。 青年正是太子,他此时穿着褪下了战甲,穿着一身贵族服饰。 “父皇还好吗?”太子殿下问道。 士兵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垂着头低声回答:“据说前日叛军已经攻入皇城,忤逆控制了圣上。” 太子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什么也没说,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散了吧。” 一声叹息混杂着雨声,如同末日的钟声一般回响在顾永安的脑海里。 “什么?”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太子殿下。 顾永安好像一下子不认识这张脸了,就像是见了京城那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一样。 这张脸没有以为的意气风发,失去了以前他以为的亘古不变的自信,取而代之是一种无力,一种苍老。 顾永安曾将一切都献给他,相信太子殿下一定能改变这个世界。 赋税高昂,民不聊生,太子殿下能改变。 贪官污吏,层层剥削,太子殿下能改变。 天灾人祸,流民奴隶,太子殿下也能尽力而为,最大可能为苍生谋福。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顾永安以为的用不可能退缩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你在说什么?”顾永安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感觉耳边一阵嗡鸣。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你!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困难,这对你来说不是,你是太子殿下……你是太子殿下!” 顾永安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只能抱住他的头,雨水从两鬓流下。 “太子殿下,你只是太劳累了,休息一下好吗?”顾永安用一种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们还在,一切还有希望,比起那些亲王,百姓更加愿意追随您的步伐……” “我说,散了!”太子怒呵道,一挥衣袖,转身回营,没有回头看一眼雨中的顾永安。 一百多人的营地里,许多将士们都发了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是出发前皇室所派的亲兵,原本有三百人。 这可能是皇室最后的力量了,他们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放弃的这么快,尽管放弃是迟早的事。 太迟了。 如果太子殿下早出声些时日多好? 整个国家的风气早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腐败贪婪已经深入贵族们的心扉,这种现象自太上皇萌芽,数十年的发展,已经到了不容置疑,不容推翻的地步。 其实叛乱也是迟早的事。 因为当今皇帝比起他的父皇,更加无能。 顾永安收拾了一些不能泡水的东西,魂不守舍地睡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太子殿下的踪迹。 一百多号人本就精神麻木,这种情况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顾永安说:“走吧,大家回家吧,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 于是大家纷纷离开了,顾永安目光呆滞地看向皇城的方向,嘴唇微动。 一周后,传来消息。 太子殿下孤身一人冲进了早已被太乐王控制的京城。 坦坦荡荡的,没有一丝遮掩地从正门回到京城。 回到这个他从小到大的城市。 他走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依稀记得在这家店里吃过饼子,在那家买过肉馍。 太子殿下小时候很少受到约束,但对皇家礼仪以及是是非非理解地很快,再加上皇帝的宠溺,没有其他各朝太子的约束,自由自在。 街上的行人面色没有什么不对,一如常态。 太子记得这种样子,跟他离京前没什么两样。 一路向皇城的正门走去,太子听见了民众的议论。 “那个是太子吗?” “好像是,不,我敢肯定就是他,之前北征出发前派头十足,我围观的时候见过!” “他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 太子视线一直没有动摇,耳边的议论仿佛微风吹过。 那一天太子杀进了皇城,对本朝军队下了杀手,屠戮了三千太乐王精锐甲士后力竭,被太乐王废除武功,扔出京城。 太乐王不杀他,只是废了他的武功,但这比杀了他更折磨。 太子一人趴在城外,没有人注意到他,把他扔出来的甲士特意将他扔到路边,为的就是不要阻挡了进出京城的马车。 滴答滴答。 下雨了? 太子殿下仍然趴着,眼前是几根虚幻摇曳的杂草绿线,下巴顶在泥地的,湿了。 雨滴一粒粒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就连雨都在伤害他,想让他活在痛苦的虚幻里。 “我真的错了?”太子喃喃。 他已经没了复仇的力量,也许一气之下杀入皇城是错的,但既然已经这么做的,后悔也是无用的。 太乐王没有宣布皇帝皇后的死讯,但太子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他的父皇母后的如一杆草叶般飘在宫殿横梁上的小小身躯。 太子哭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很痛苦,但就是哭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积水逐渐越过了他的脸颊。 这样也好,淹死我吧。 淹不死我的。 只能一点点地将我的灵魂割开,让我一点点坠入痛苦的深渊。 我真的错了吗?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 太子想呼喊救命,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胸腔一阵灼痛,嗓子里只能发出咔咔的奇怪声响。 救命啊,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一个人也好,赞同我没错,我没错的啊。 不是我的士兵,也不是我的朋友,有没有一个陌生人,一个我从未谋面的,我的人民可以亲口告诉我。 太子殿下,你没病,是这个世界病了。 他拼命将脸转过方向,对着出城的那条路。 也许是下起了雨,原本能听到车马声的,现在竟是一点人影都不见。 太子视线开始模糊了,在模糊中,他看见了母后给他熬的汤,回忆起父王把他抱在怀里吹的牛。 他觉得不痛了,身体开始变轻,像是要飞上天去一样。 雨呢? 雨怎么没下来。 太子殿下目光上移,这已经费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一个被他亲手赶走的人,撑着一柄油纸伞,静静地蹲在他的身旁,脸上挂满了关怀与焦急。 顾永安说:“太子殿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