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蛟的到来像一个信号。 点燃了原本便布满火油的水面,有终于反应过来的人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风平浪静不过都是假象。 吕不韦发现自己多年修炼出来的沉稳在成蛟面前缕缕破功。 此子以及那些如今当个富贵闲人的嬴氏贵族从来只把他当外来户。 只因不是秦人! 近日安中所图之事终有进展,吕不韦强压着门客幕僚低调行事。 那压抑已久的火气无可发泄,每每见到成蛟,总得气上半日! 成蛟却半点不在意。 从怀中掏出一物在吕不韦眼前晃了晃:“吕相可知天下无白吃的午餐?” 吕不韦脸色阴郁,在身旁总管以为他要发火之际,转身回了书房匆匆取出一方雕刻精美的木匣丢进成蛟怀里。 “送客!” 这两个字好似一个结束的信号,憋着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总管,总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客客气气对成蛟拱手:“请——” 成蛟当着他的面不紧不慢地拉开了木匣,看清内里放置的交子与金铸后方才满意。 “吕相不必客气,还望你……马到功成。” 吕不韦头都懒得回,待他离去后方才冷哼一声。 他敛财无数,却也出手大方。 对门客幕僚从未吝啬,这也是为何投奔相府的本人意识越来越多的原因之一。 而今只一次便给出了他半生积蓄,他说半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必成大事必先割肉剜骨,这点损失他还承担得起! 成蛟所提要求为何只是这身外之物,也不难理解。 大秦财政不奉,往年内外政权归于他吕不韦,而军政落入赵姬手中。 二人是老相好,却也互相制衡。 如今赵姬大势已去,嬴政全面接手军政,内外政务也因吕不韦另有打算而交由他手。 不管怎么说,王室贵胄除去俸禄田产,手上着实紧张。 长安君的母妃同为贵胄之女,方可供得起他游戏人间,然而嬴成蛟此次要的数目却非用于己身。 吕不韦压下心头种种思绪,抬手合上手中典籍。 看了半日,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典籍被毫不留情的摈弃在桌面,孤零零的躺着。 吕不韦目光逐渐幽深,口中喃喃自语:“快了。” 快了。 他仿佛已然能听见马蹄飒飒,风卷残叶。 吕不韦和衣睡去,梦中是一望无垠的大漠黄沙,一览无余。 …… …… 铁蹄踏过苍茫大地只余铮铮印记。 疾行驰骋的队伍整齐划一,一眼望不到头。 居于首位的大将面庞端正,上身微微前倾仿佛要与坐骑融为一体。 冗长又肃杀的队伍化为一柄泛着银光的利剑,跨过山河城镇,掠过狂野丛林,只为找到猎物一剑封喉! “将军!”副将猛的抽马追上首位之人。 被称作将军的人舔了舔干裂的唇,索性解下水囊一饮而尽。 “到哪儿了?” “前方便是丰镐,跨过此地便至咸阳!”副将反手从行囊中抽出地图立即回复。 “很好。”宽大粗砺的手掌扬起,“就地扎营!” “喏!” 天际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划过,副将转身之际,胯下坐骑惊慌的来回踏步。 他下意识抬起头,只见目光中那不甚轻易的黑点在不停的扩大、扩大—— 多年战场上养成的习惯使他毫不犹豫便拔剑出鞘! “是鹰,看似来者不善,将军小……” 心字未出,副将便看见那来势汹汹的空中霸王乖巧的落在男人肩头,似乎还蹭了蹭他的盔甲。 “无碍,下去吧。”男人嗓音粗犷,手下染血无数的悍将此刻却违和的抚摸着肩上的雄鹰。 似乎觉得不够,想了想,男人又撕下几条肉干,待到肩头撒娇的猛兽将其吞吃入腹,才解下了它腿上绑着的竹筒。 半晌,男人跃下马背,命人取出纸笔。 再次展翅翱翔的雄鹰不舍的于大军之上盘旋了两圈,方才沿着来时的方向疾冲而去。 直至落入那繁华城邦中,那方熟悉的府邸。 一只白净的手伸出,浑似不查鹰爪锋利,稳稳的接住它。 “母妃,舅舅回信。” 成蛟命人带自己的宝贝去觅食,自己解下了鹰腿上的回信,径直递给了首位上端坐的妇人。 被称作母妃的人自然是如今庄襄王唯二存世的嫔妃之一。 另一个自然是华阳太后,赵姬。 同艳丽无双风华倾城的赵姬不同,贤昭太妃面容端庄大方,岁月未曾于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眼尾那丝纹路都淡到看不清。 作为太妃,雍容华贵,礼数无可指摘,举手投足间足以称作大秦贵女之学习的榜样,而本应仁德载物的太后却恰巧相反,做尽了世人不齿之事。 任谁见了,也要道一声荒唐! 贤昭太妃扫了一眼面前的信笺,并未打开,反而对着成蛟皱眉。 成蛟哪能不知何意? 不情不愿的将伸长了的腿收回来,做出一副尊贵不可亵渎的姿态,便又是华贵不可高攀的长安君了。 贤昭太妃这才满意,悠悠展开信笺。 片刻后,坐的完全不习惯的长安君才听得那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一如既往沉稳内敛。 “去告知吕相,时机已经成熟。” 成蛟笑嘻嘻应了,眸色清澈,若不是其中暗藏墨色,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贤昭太妃本应轻抚于桌面的手掌绷紧,直到指尖微微泛白都浑然不察。 向来端庄的女人遥望那曾属于她而又被夺走的宫殿,眼底血色翻涌。 “昔年比不过你,输了大王的心,落得今日之状。” “而今本宫的儿子……定要赢了你的血脉!” 赵姬那嚣张跋扈的音容面貌尚在眼前,那是贤昭太妃此生也无法忘记当初的屈辱! 嬴政如何暴戾,她又何须在意?她要的是自己的儿子登上大位,拿回本就属于他们母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