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的黑蛟潭称得上十分神秘。 无波无澜的水面上一轮完完整整的倒影,比天心高悬的那一个银盘毫不逊色。 极度的静谧让树叶的簌簌声显得轻灵而动听。 极度的黑暗让被月光照亮的湖面荧荧如宝镜。 如果不是水面上伫立着一个阿拉神灯妖怪一样的虚影,这副画面会更加完美。 它像一个被泡发了的巧克力中空球,头上有着蓬松的毛发,正中间长着两只可笑的“鹿角”,两只眼睛像鱼眼睛一样鼓鼓地往外翻,嘴巴如同一条缝咧至耳根处,看上去不算凶恶,甚至有几分滑稽。 赤裸裸的上半身精光光什么也没穿,粗如水桶的腰际藏在水下,分辨不清下半身的模样。 江荃不知道是神经比较粗还是反应比较迟钝,见到眼前一幕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沉静,连眼睛都没有眨。 阿拉神灯妖怪对他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一双鱼泡眼隐有笑意。 “释黑的眼光还真不错,随便挑一个人都能撑这么久。” 江荃神色不动,丝毫不觉得被它夸奖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只是扑捉到一个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原来那个怪大叔叫释黑,自己得好好记住他的名字才行。 在一旁隐身的阳牧青也没什么震动,毕竟这个名字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你真……难看。” 江荃知道阳牧青就在身边,于是也不怎么害怕,小孩子心性一起,有些恶心让自己害怕这么久的怪物长这么丑陋,忍不住逞了一时之快。 说完之后,他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然后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嚯嚯嚯,现在的小娃娃,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阿拉神灯妖怪并没有生气,只是“鹿角”抖动了两下,随着一阵黑雾升腾,原先的“巧克力球”已然不见,出现在江荃面前的是一个英挺黝黑的长发男人。 一种远古的、纯粹的、有震慑力的男人味道。 它盘丝般的长发漂浮在泛着冷光的潭面上,显出几分鬼气森森。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轻苍。” 它遒劲苍白的手臂倏忽变得像竹竿一样长,伸向呆滞伫在潭边的江荃。 “变成这样不难看吧?所以,你可以被我吃掉了吗?释黑用你困住我五年,早已是极限,娃娃,这就是你的命。” 江荃望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手臂,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惊惧着开始挣扎,可那股力量仍旧牵引束缚着他,丝毫动弹不得。 “救……” 他将手伸向两侧,企图抓住他可以依仗的那股力量。 一柄短小精悍的桃木剑毫无征兆在半空中出现,带出撕裂空气的破空之音。 那双手还未挨着江荃的衣角边儿,就已然成了断手。 轻苍没有惨呼,也没有惊吓,仿佛只是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而已,有些失神懊恼。 它一边若无其事地重新变出一双一模一样的手,一边轻飘飘地说道:“朋友,既然都亮兵器了,不妨现身吧,你并不擅长偷袭,不如光明正大打一场比较痛快。” 直白的邀战,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开花……开花了!” 江荃终于不再冷静,因为他看到那双断手落地之处,血肉迅速与土壤融合,原本已显萧瑟的草皮齐刷刷开出只有初春才有的花苞来,迅速绽放,又迅速枯萎。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这便是生命之力。 阳牧青皱了皱眉,心中的猜测基本上已经得到了验证。 不管是释黑的身法,还是轻苍的身份。 他虽然没有听说过轻苍这个名字,但听说过出自不释门的门主首徒释黑在七岁那年用计制服过一条半仙之体的黑蛟,如今释黑已经是四十又二,五年前正是江荃十岁之时,看来他那时重新回到了这里,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用江荃再一次牵制住轻苍。 释黑之所以很有名气,除了小时候那件壮举,那因为他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经常被各大门派用来做教化徒弟的反面教材,释黑进入少年之后,不管是灵力还是功力都表现平平,以至于即使他是门主首徒,不释门的门主位置也被他师弟轻易越位代之。 自此之后,他便云游在外,从未回过不释门,道上也不曾听到过有关他的奇闻轶事,这个名字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倒是阳牧青由于菩提子的关系,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对于他的常用功法比旁人更清楚些。 不释门的门规是“以杀止杀”。 眼前一直表现很温和的轻苍,许多年前定然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轻苍不知道阳牧青此时心思百转,等了一阵,没见他现身,便有些不耐烦,面色也不善起来。 江荃被紧绷僵硬的气氛所感染,呼吸得小心翼翼,他夹在两者之间,的确有殃及池鱼的危险。 他此时已不害怕自己的生死,只担心自己的死,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你非要杀他不可?” 阳牧青理清了思路,收起隐形符,大方现出了身形。 见到阳牧青的那一瞬间,眼神一直如猫戏老鼠的轻苍,露出一丝猎人的兴奋来。 “原来是你,上次真可惜,被你逃了。” 轻苍的眼神完全从江荃转向阳牧青。 “如果是你,他杀或不杀,就没那么重要了。” 轻苍跃身一跳,以老鹰抓小鸡的姿势,一把抓起阳牧青的双肩,潜入深潭中。 它跃出潭面的瞬间,江荃清楚地看到它的下半身。 那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带鳞爪的粗黑蛟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