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阳村。 小村在水穷水尽之处,却并非山穷水恶之所。 这样的小村很可能是世外桃源一样充满着真善美的地方,却也可能隐藏着不自知的罪恶。 进村是一条蜿蜒小路,一边是落差极大的梯田,一边是攀沿而上的山坡,山坡上的木槿正开至荼蘼,花开满树,烂漫如锦,宛如深紫色的落星,既高冷,又艳俗,将山路点缀得浓丽异常。 “这里的木槿开得真好,这花也叫做无穷花,很有生命力。” 慕容曌突然感叹了这么一句,语气有些寂寥。 “记得我师父讲过一个典故,说有一种花被号称‘四凶’的浑沌、穷奇、梼杌、饕餮看上,似乎就是木槿花,但木槿花坚贞不屈,没有被它们夺走,是一种很有性格的花。” 阳牧青对这种花很有好感。 “菩提子比你小那么多,给你讲故事,怎么看都很奇怪。” 慕容曌被他逗乐了。 “是典故,不是故事。” 阳牧青正色纠正道。 这条又窄又陡的十八弯山路自然是修不了格格不入的柏油路,不管挖山还是填田,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工程,于是只铺了一层厚厚的粗粝砂石,由于走的人多,路很紧实,未曾显出多少泥泞。 按村里的规矩,如果哪家死了人,会将厨房的门板卸下,放在家门口的小路上,上面会用米糊沾一张用劣质白纸写的讣告,并系上长长的白麻,在风中凌乱飞舞。 王三方此时清楚地看到那张象征着悲哀不详的油污门板正大大咧咧地斜立在他家老房子的隔壁院门口。 ——出事的是他大伯父家! 一声雷鸣在他脑海中炸开,笨重的身子因为激动瞬间变得轻快起来,三步并两步走。 慕容曌和阳牧青对视一眼,察觉到不对,以最快速度拉住了跟着上前的李悬,摇了摇头,候立在门外。 院门被一双胖得像馒头一样的大手推开。 本就不大的院子已被堵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一张张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见到他来了,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人群止住了窃窃私语,原本含糊不清的啜泣声变得清晰起来。 灵堂正在搭建中,五彩的纸花和新折的松枝散落满地,暗红色的漆木棺材不声不响地静卧于堂,一如案桌上那张照片里微胖短发老妪的模样,面无表情,毫无生气。 “宜伯母……” 王三方沉痛叩首,嚎啕大哭。 “三胖子,你不是说去外面找高人吗?这人都死了,黄花菜都凉了,你还回来干嘛?怎么不死外面?” 这句话虽然说得刁钻,却没办法让人反感,因为说这话的人正坐在一个轮椅上,一手扶着红漆棺材,一张被岁月侵蚀到支离破碎的老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悲伤以及厌世。 没有流泪不代表不悲伤,当悲伤都堵在心里时,眼泪反倒会流不出来。 他早年因事故不良于行,精心照料他几十年的老伴儿就这么走了,他一心也只想跟着去,哪里还会顾及晚辈的感受,没有破口大骂、迁怒于人已经算他教养颇佳。 “宜伯母怎么死的?” 王三方收回了最初的失态,回复冷静的神色,并没有接他大伯的话——他也无法给出让其满意的答复。 “是自燃,就跟我爹爹一样,浑身冒出黑色的火焰,水根本就扑不灭,人也不会烧成灰烬,只会浑身焦黑,就像涂了一层煤灰一样,然后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答话的人是一个干瘪的中年妇女,生得有几分尖酸薄命相,事件叙述却是清晰得体,具体而不过分,看得出是个内心伶俐之人。 王三方与她相熟,见是她答话,知道当时的情形半差不离,便不再追究什么,弯下腰朝棺材再叩了三个响头,之后也不等人搀扶,兀自站了起来,并仔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 “我带了人回来,我觉得他们能够帮我们解决村里的问题。” 他这句话一反之前的低沉嘶哑,格外高亢,自然是想要让在院门外等待的人听到。 慕容曌三人听到了,这个面子自然不能不给王三方,再说一直在院子外面干等着也挺尴尬的,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下以更尴尬地进了院子。 不,准确地说,真正感觉有点尴尬的是阳牧青。 慕容曌和李悬明显都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滋味。 三人走至灵堂前,没有急着发表什么高谈阔论,而是轮番上了一番香。 阳牧青是最后一个上香的,站起的时候感受到了一束审视的眼光。 于是他也看了过去。 红漆棺材的另一侧放着一个蒲团,一个白皙清瘦的年轻和尚坐在上面,他安静得就像是一樽石塑佛像,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不能打扰他分毫,也无法让他动容半分,一手快速捻动佛珠,一手敲着木鱼,闭眼念着无声的经文,像是正在超度亡灵。 这透着阴冷的木鱼声,正是他在山前道上听到的,自然不该是通过正常的物理方式传到他耳朵里的。 和尚仿佛没有睁眼,那他刚才感受到的审视之光是哪里来的? 慕容曌察觉到阳牧青的气息变了,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周围,想看看他在警惕什么。 尽管很有可能,阳牧青是看到她看不见的东西了。 然后她也注意到了坐在蒲团上的那个和尚,明明在灵堂中见到一个和尚也不是件奇怪的事,但她也同阳牧青一样,皱起了眉头。 关于他们二人的介绍,自然有李悬代劳。 他介绍的好不好,慕容曌不置可否,只是看他介绍完之后,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与希望,慕容曌觉得有些满意。 这就够了,那么多的“高人”都没有活着出村,她不能指望更多。 “木生,你呆在这里也没啥用,快跟我回去,小毛又犯病了!” 一个彪悍魁梧的妇人挤了过来,头发像一团鸡窝一样盖在头上,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面色焦虑得有些狰狞,让人望而生惧。 “村长夫人,我请木生大师过来,给我那苦命的老婆念念经,你这会子来抢人,会不会太不给脸?” 轮椅上的老人在村里也是有几分资历的,虽然残疾,讲话的气势毫不输人。 “死人跟活人抢,才是不要脸吧?” 村长夫人冷笑了声,直接拽起和尚木生,扬长而去,丝毫不忌讳面有怒色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