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梦,便是这个小城的名字。 在粗砺的风沙之下,这两个字早已经模糊不清。 就像他对于这个小城的记忆,也已经快要消散了。 “给钱。” 他走进去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手中长枪顶住了他身下的马屁。 “入城费。” 嚣张的兵丁嘴里嚼着草根,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他不过就是任他宰割的肥羊。 “多少?” “这么多。”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十两。” “我呸,打发叫花子呢!是一百两。” 他沉默了一会儿。 那兵丁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语气凶狠的说道:“你到底给不给,不给就滚蛋。” 他看着这个还略显稚嫩的兵丁,像极了那时候的他。 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那种眼神平静,而又直指人心,与其对视,只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了对方的眼中。 原本凶恶的表情,逐渐变得尴尬而又胆怯,他低下了头颅,就像是认错的孩子。 他一时起意,学着那些老兵条子,想坑外面的人,结果第一次就失手了。 当然也是他的胃口太大,年轻人嘛,胃口不大,那能叫年轻人嘛。 “砰!”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 一锭硕大的银子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看去,说了一声谢谢。 夜长啸挑了挑眉毛,连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 不过既然给了,也就没有收回的必要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还不值得他弯腰。 “驾。” 他一声轻响,胯下的马屁慢慢悠悠的入城。 他似乎并不着急,着急去找他的那位仇人。 这个世界,纵然是心狠手辣,残酷果决之辈,也会有属于他的忧愁。 他顺着自己的感觉,一步一步,穿过那一条条的街道,来到了那处最为熟悉的小巷。 他抬起头看着,看着这里的一砖一瓦,相比于十几年前,这里更破了。 能够闻到那股浓烈的腐朽气息。 住在这里的人,很多都是残废,这些都是在争斗失败的武者。 他们的运气很好,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的运气也很差,身体遭受了难以逆转的伤势,一辈子都没法恢复到巅峰的时期。 他们痛苦,愤怒,悲伤,可惜却无济于事。 只能眼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呵呵呵……” 痴傻的笑容,一个浑身污垢的老人,躺在了他的面前。 双目相对,苍老的眼眸浑浊呆愣,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光芒。 而那双年轻的眼睛,凌厉凶狠,但最深处却已经是一片阴郁,丧失了希望的光彩。 他们是不同的,但本质上又似乎没有区别。 那老人看到了他,原本痴呆的面容,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徒儿,你回来了嘛。” “师傅真的好想你,当初师傅不应该这么对你的,都是师傅的错。” “只要你能够回来,你让师傅做什么都可以。” 他紧紧抱住了他,生怕他离开。 他依旧面无表情,对此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实在抱歉,我的师傅看到谁,都是这个样子。”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女子从小巷之中走了出来,她看着那个大半张脸被毁的男子,带着歉意。 “一点小事罢了,不用道歉。”他扯了扯嘴角,破天荒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的。” “你呢?我好像没在这里见到过你。” “我以前在这里住过,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两人交谈了一番,她便拉着老人离开了。 一直到他们消失,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继续走着,很多地方都已经换了人。 江湖是一个更新迭代很快的地方,十几年的时间,足够抹平所有的痕迹。 尤其还是这些失败者。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他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还算像样的大门口,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正喝着酒,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困顿而又失意。 他看着他。 他似乎有所发觉,也看了过来。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喝酒啊!”他的语气有点冲。 “小黎。”他轻轻喊道。 没想到还有不少人还活着。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就盯着面前的这个男子。 如同时光倒流,又好像回到了那十多年前的那段岁月。 他愣住了,眼神之中带着不敢相信的光芒。 “你是小夜!” “没错。” “你居然还活着。” “是的。” 两人对视,竟是久久无言。 儿时伙伴再相逢,所有的一切涌上心头,只能叹物是人非,岁月变迁。 “来,喝酒。” 他招手。 “好。” 他点头。 一张残破的木桌,两人一直喝到尽兴,方才罢休。 “你以前说要出人头地,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成功了。” “而我……”他没有说下去。 夜长啸看着他,身躯颤抖,手脚无力,一身武功大概也是被废了。 江湖嘛,生死也好,成败也好,实在太过正常。 有多少人站在了巅峰,就有数以百倍的人成为他脚下的尸骨。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说说看你吧!你离开了这里,又去了何处。” “我啊!”夜长啸笑着,淡淡的说道:“也没有去什么地方,就去了最能够出人头地的地方。” “运气还不错,算是混出了点名堂。” “那这荒原之上可有你的名号?” “当然有。” “那说来听听。”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嘛!” 他看着桌上的酒碗,浑浊的酒水,映照着他狼狈的模样。 他笑了笑,低声说道:“冷面枭鬼,夜长啸。” “那可是荒原之上真正的大人物,厉害,实在是厉害。” “应当浮一大白,你且等着,我去把我老子给我埋的那坛酒给拿出来。” 他说完,拿起了一根撬棍走进了屋子里,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 他从屋子之中取出了一坛小半人高的酒坛,上面还沾着不少的泥土。 小城之中有一个习俗。 无论生儿生女,都会在那一天埋上一坛酒,等再有子嗣的时候,便开坛再饮。 可惜到最后,他选择了与他的竹马之交对饮。 “来。” 他一声大喝,邀他入席。 “砰”的一声,酒坛碎裂,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夜长啸一掌拍出,真气滚滚,溅射开来的酒水被无形的力量收拢在了一起。 随后双指一点,分化两头,化为两道,涌入他们各自的口中。 他张口便吞。 当真是好酒。 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他大口吞咽,只觉心中无比畅快。 不由放声长笑,笑声之中带上了那一份洒脱和淡然。 来此人生走一遭,虽困顿寥落,郁郁不得志,不过有旧友,有美酒,也算不枉此生。 “再来。” 他喝到满脸通红,双眼带血,却依旧不罢休。 神态恣意狂妄。 夜长啸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心念一动,将自己的那一份也推到了他的口中。 他喝醉了,喝到意识模糊,站立不稳,最后躺倒在了院子之中。 他看着那道身影远离,口中喃喃自语。 犹记年少骑竹马,不想再见已白头。 天空之中,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雪花。 今日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