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此言半点没错,纵观古今,可以说百代皆行秦政法,而这重农抑商的调子,便也是从秦崛起时的商鞅变法开始的。 商鞅所言,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 依照他的理解,那便是商业除了倒卖农产品赚取利润以外,并不能给这个社会生产任何东西。 而以结论来看,商鞅的做法并没有任何问题,秦朝的粮食产量不知翻了多少倍,这也成了秦王一扫六合的原因之一。 可商鞅当时变法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农户种植的粮食产量极低。 而现在却不同,两千多年的粮种变化以及农具改进加上种植经验的累积,农户所能生产的粮食更为客观。 百姓们活不下去的原因从来不是因为粮食不够,而是因为土地不够,土地兼并才是最大的问题。 而恰好,发达的商业,对与土地兼并恰好有一种缓解的作用。 面对汪广洋和朱标所说的重农抑商,李洪笑着说道:“重农抑商始于秦时商鞅,但是二位可知道商鞅除了这句话,还曾说过什么?” 二人皆都露出不解神色,自朱熹横空出世之后,这学问的风气便变了,读书人只知四书五经,谁会去想办法了解商鞅说过些什么。 而李洪则淡淡的说道:“农、官、商三者,国之常食官也。农辟地,商致物,官法民。” 这句话也就是说,农民负责种田,商人负责流通商品,朝廷负责管理农商。 “商公所言,重农抑商,却绝不是彻底禁止商业,而是将不事生产的商户掌握在朝廷的手中,既要保持商户的存续让其发挥商品流通的作用,同样也不要让商户做大,却又不听朝廷的指挥。” 李洪深入浅出的话,让朱元璋眼前微微一亮,急忙催促道:“洪儿,你仔细说说。” “抑商的本质,无非就是抓大放小,面对富可敌国的商贾,朝廷才需要打压,最好将其拆分成无数零散的小型商户,而那些小本商户,朝廷更是需要给予扶持,这才应该是正道!” 汪广林却依然不满,愤怒的说道:“胡说八道,那依你所说,这天下间人人都去经商了,若是无人种田了又该怎么办,难道坐等着亡国么?” 李洪有些无奈,很想和汪广林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市场经济和无形的大手,可是又觉得解释起来实在是太麻烦,因此想了想后,选择换一种方式。 “汪大人可知以现在的生产力,一亩田地能种出多少粮食?” “生产力?” 新奇的词语让几人不解,李洪只得解释道:“便看错是猎户收获的猎物,匠户生产的工具,农户种出的粮食。” 说完之后,李洪又看向汪广林,再一次询问道:“汪大人可知?” 汪广林却突然露出一副得意的色彩,只觉得这一次李洪便是考不到他了,笑着说道:“一亩地若是良田,亩产可达两石。” 说完之后,又想起了在李洪农庄处的见闻,又冷嘲热讽了一句道:“我在地方任职多年,曾亲自于农间劳作,可说不出有什么作物能亩产千斤的鬼话去哄骗佃户!” 李洪没有在意汪广林的嘲讽,而是又问道:“那汪大人可知道,一名农户能耕种多少亩田地?” “想来一名农户若是辛苦些,一人也可以耕种十亩吧!” 听见汪广林的回答,李洪又笑着问道:“那汪大人又觉得,这十亩田地种出来的粮食,可是只能养活那农户一人么?” 汪广林愣住了,而其余三人则齐齐沉思了起来。 还是那个问题,随着耕作水平的提高,阻挡农户生存的就绝不再是粮食产量的问题,而是土地兼并。 只不过李洪懒得跟这几人将土地兼并这个在封建时期根本无解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的说道:“汪大人觉得,农户种植出了粮食,留下足够自家一家老小活命,上缴了赋税,剩余的粮食卖到城里那些不事生产之人,这算不算是一种商业行为呢?” 这一下没人说话了,就连汪广林都也开始皱眉思考李洪的问题。 而李洪也没有停下嘴,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这天下间的田地算下来,根本用不上这么多的农户,这些多余的劳动力,即便可以将田地耕作的更细致些,可这多出来的产量,恐怕也没有多少吧!” “在粮食产量不便的前提下,有农户主动进城务工,赚一些工钱,是不是可以补贴家用,改善一下生活?” “而想要有足够多的工作岗位,却又必须发展商业,只有商业足够发达,商户为了赚更多的钱,才会扩大规模,雇佣更多的工人。” “农户通过做工获得了钱财,自不会只想着吃饱活命了事,定然要花费出去,从而更加刺激商业的发展,周而复始,循环罔替,百姓如何不能富强,朝廷又何至于国库空虚?” 李洪说的尽兴,但事实上肯定不可能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可要是能开展商业,只要把控得当,定然不可能比现在犹如一潭死水来的强。 许久之后,李洪见几人都不说话了,便又问了一句道:“如何,汪大人这还觉得重农抑商,乃是不可动摇之策么?” 面对李洪提问,汪广林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一抹苦笑,竟然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对着李洪鞠了一躬。 “先生大才,今日听君一言,如同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还请先生受学生一拜!” 汪广林这一番话,说的极为诚恳,他初时看不起李洪,知道李洪是写出石灰吟之人时,心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甚至有些幼稚的争强好胜,可听完李洪的言论之后,他才算是彻底折服了。 他虽然情商低,心气傲,但他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做实事的好官,李洪所提出的问题,正是直指大明弊病,并且真的可强国富民的政策,因此这一拜他拜的心甘情愿。 而李洪当然不敢就这么接了,同样是急忙起身避让,而后拦住又要拜的汪广林,急忙说道:“汪大人这是作何,我一介白丁,又是晚辈,怎可受您的礼!” “达者为师,洪儿你就受着吧,你若不受,他回去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朱元璋冷哼一声说着,且意有所指,大概便是汪广林若是没有这般姿态,就凭借之前的表现,他这个内阁大臣兼户部尚书却也是做到头了。 但同时脸上却是带着些笑意,显然也乐得见到如此,毕竟汪广林这种脚踏实地做实事的官员,在如今也确实算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