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通天峰上,到处是一片忙乱景象。 还有仅仅两年的时间,便是青云门一个甲子一次的盛事,到时候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弟子都可能来观看。 以防丢人,丢了正道魁首的颜面,自然要做足各种准备,清扫污垢,外观布置,阵法布置,弟子安全,景观等等。 道玄亲自下了命令,这通天峰上面,大会的那一天,既要让客人感受到青云门仙道第一大派的实力、底蕴、壮观,又要他们感受到青云门道门的无为、仙风、道骨、雅致。 一句话下来,弟子们一个个差点头秃。 吩咐完弟子,道玄摇头失笑,缓缓踏入后山。 当年他的师父也是这么吩咐他和万剑一师兄的,只可惜,这山还在,树木还在,风也在,但人却再也见不着了。 后山附近,更加僻静,连个人影都无。 日光洒向后山幽静树林的时候,道玄已经走在静谧的山间林道上,通天峰后山他并非头一次前来,算起来前后他来过数次了,对附近的地形早已熟悉。 只是看他的神情,却浑然没有几分小心焦灼之色,面上仍是带着一直拥有的沉静笑容,缓缓走着。 山道崎岖,两侧古木森森,林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的声音。道玄的目光从森林转向地面又看向前方,蜿蜒伸展的古道,不知曾有多少往事发生在它的上面。 山林幽静,风儿习习,似乎不沾了丝毫人间俗气。 记忆中那熟悉的三岔路口,慢慢在眼前出现了,道玄在路口停住了脚步,目光不期然向右侧看去。 那层层密林之后,茂密枝叶的缝隙里,隐隐透出了那气势雄伟的祖师祠堂大殿的一角。他微微一笑,转身踏上了那条小道。 路口离祖师祠堂并不远,很快那庄严的大殿便逐渐显身出来,只是道玄并未走到空地上,而是安静地站在山道旁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背后,向着那个方向眺望而去。 大殿里仍旧是那样的昏暗,门前石阶与空地上,也仍是像无数个过往日子一般,落了满地的枯叶。 过了一会,从大殿中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苍老身影,他看了一眼遍地落叶,面上却露出了微微笑意,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了一口山林间略带甜味的空气,随后开始静静的打扫着地面落叶。 扫把纷飞,落叶被一点一点扫到一旁,间中有些像是不听话的孩子般被风吹起,倔强的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也被他笑着再次扫了回去。 风过山林,林涛阵阵。 远处,在大树背后,道玄默默站了一会,转身离去。 很快的,他再一次来到了那个三岔路口。这一次,他望向的是幻月洞府的方向,而且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便迈过了那片所有弟子的禁地,缓缓行去。 幻月洞府。 这个石洞外表看去和世间其他普通的石壁山洞没有任何的区别。 粗糙的石头与坚硬的地面,稍有不同的大概就只有洞府门前的地面在年深月久中已经被人踩踏的光滑了,显示出这里曾经的风霜。 从那个小小的石门中,曾经走出了青云门一代天骄青叶道人,曾经有无数在过往岁月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在这里留下他们的足迹,这一座幻月洞府,实已是青云一门两千年来兴衰荣辱的见证。 道玄笑了笑,走了进去,就像是回到家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踌躇。 洞外的阳光被石壁遮挡住,照不到石洞里面,洞内显得十分阴凉,平整的石壁之中,镶嵌着一幅石板太极图案,这便是这个山洞之中唯一能与青云门有关系的事物了。 道玄手放在了太极图案上,淡淡青光闪过,身体经脉间流淌着太极玄清道的气息,太极图上同样亮起了青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太极图案开始转动。 太极图案的右边,原本完整一块的石壁突然出现了一个圆环形状的裂缝,随即缓慢旋转着向旁边分开,露出了一个秘密的洞口,露出了那奇异的水波一样旋转的白雾之门 道玄静静凝视着那彷佛深不可测的旋转水波。 这门里面便是青云门千年来镇压气运的盖世神器:诛仙古剑。 还有两年就要举办青云大会,甚至会邀请那鬼王宗前来观礼,为防止意外,以他向来稳重的性子,当然是来确认诛仙剑阵有没有问题。 若是阵法出了什么问题,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来进行修补。 但因为这座洞府内汇聚了青云七脉积聚了千万年的煞气,非常人所能忍受,其中门口更是因为煞气聚集,形成了一座“幻月之道”。 第一次他进入里面的时候,便是被其中蕴含着的神秘力量勾动心魔,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最后,他也因祸得福,进入青云门修行的至高境界:太清之境。 而如今再次面对着它,那深邃的水波深处,像是有一股隐隐的吸蚀之力,让人有落入其中的错觉。 道玄深深呼吸了一下,不再犹豫,迈动脚步,走了进去。 一股清凉之意迎面扑来,就像是他果然踏进了一个深水的世界,只是片刻之后,道玄发现自己再次像上次一样,周围尽是一片虚空虚无的世界。 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没有光亮,没有尽头…… 才走出几步,突然那一片死亡般的寂静已然被打破,轰地一声,一股炽热之气迎面扑来。 道玄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走入了一个火海,全身的皮肉都在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灼烧着,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来,整个躯体似乎就要在这狂烈的火海中毁灭。 他的脸上肌肉甚至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微微扭曲,但其嘴角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没有迟疑,一步,一步,虽然缓慢却持续地向前走去。 为了青云门的千秋基业,为了师兄和师父为苍生所做的牺牲,为了自己的梦想,他无所畏惧! 火焰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响,就连身体周围的空气里,似乎也开始弥漫了一种恐怖的灼烧味道,身体的痛楚有增无减,每走一步彷佛就要忍受千万倍的痛苦。 只是,道玄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着。 不知什么时候,这狂暴的火焰之海缓缓褪去。 在一片静谧中,忽地,一声清脆的水珠滴落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冰冷的水珠不知从何而来,从虚无之中落下,落在他的脸上。 冰寒刺骨。 片刻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隆隆巨响从前方轰然而至,铺天盖地像是无所不在。凛冽的寒风瞬间将他的身躯撕扯开去,比刚才烈焰焚身更厉害十倍的痛处再次从身体各个角落传来。 一步,又一步,不曾停下,就像人生,缓缓前行着,终究不能回头。 潮水,缓缓退去,震耳欲聋的恐怖响声也消失了,寂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一片虚无中,回响的彷佛只有他的脚步声。 一个人,独自前行! 道玄! 忽地,一个声音在他背后悠悠地呼唤了一声,刹那之间,道人如被雷击,身躯剧震。 这是师尊的声音! 无穷无尽,那声音层层叠叠,一波接着一波,在他身后呼唤着,叫喊着,一生往事如烟,一幕一幕闪过眼前。 不,当年师父已经入魔,他没有错!不杀了师尊,他会将青云门带入沉沦的魔道! 师尊不死,而且不死在万剑一的手上,自己怎么当掌门?若是让万剑一师兄当掌门,以他肆意洒脱的性子,会将青云门带到什么地步? 自己,才是最合适的! 许久,道玄轻轻笑了一下,一片释然。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去,将所有的声音抛在身后,任凭那声音凄厉叫着,然后在尖厉声中,渐渐平息下去。 黑暗终于消失了,面前的一切,根本不是常人想象中一个隐藏在山腹深处的石洞,是一个古老荒凉而奇异的地方。 一片巨大到望不见尽头的荒凉的戈壁,展现在面前,没有任何的树木花草,只有深灰的岩石与沙土。大风从戈壁上吹过,带着呜呜地尖啸声。 头顶之上,是奇异的苍穹,深紫色的厚重云层将这个世界压得仿佛透不过气来。云层之中,不断有白色的巨大闪电从天劈下,窜过天际。 远方最远的天际,是一片暗绿色的光环,那里的特别的明亮,像是黑暗的尽头有璀璨的光辉,更有无数的流星掠过天际,发出炽热耀眼的光芒,在天幕之中,化作辉煌而壮观的星语。 化世界为介子! 半晌,道玄缓缓收回目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每一次进入这里,他都只会感慨上古那些仙神的伟力和神通。 向前看去,在荒凉的戈壁之上,不远处,有一座祭坛,深灰巨石为座,八面俱有台阶,上下七层。祭坛之上有七根巨柱,分为七色,每一根高数十丈,环抱需三人方可合围,普通人在这祭坛之上,看去直如蝼蚁一般渺小。 祭坛中央,坐落一只形式古拙的古鼎。 “呵呵~”道玄畅快微笑。 古鼎下面便是天下人昼思夜想的诛仙古剑。有这把剑,他可以压服所有一切反对的声音。 掌门之位是靠算计得来的?对!但他从没有后悔过! 绝对无敌的力量,这是世间所有男人的渴望! 好半晌道玄真人的笑声才慢慢停了下来,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疲倦,但双眼中,异样的光芒却已经开始锋利明亮起来。 拥有那把剑,他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轰”突然,一声巨响,道玄一掌将古鼎拍飞到一边。 随后,正道魁首,第一大派的掌门有些得意向石台看去。 距离上一次过来已经有十数年,但他还是清晰记得那把神兵的样子,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形式古拙却有一股威严。 等等? 道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一缕缕惊慌挂上脸颊。因为那鼎下面的石台凹陷处,空无一物。 “我剑呢?” …… “不可能,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幻月洞府门口,道玄出现。但其整个人却再没有曾经的仙风道骨,有的只是疯魔,慌张,不解。 一千多年来,这诛仙古剑一直放在这里,从来没出过事,如今却不见了? 他,道玄,难道是青云门的罪人? “没有道理啊!”道玄百思不得其解。 若没有至少上清境界的法力,还有掌门一脉独有的解密方式,就算是大罗神仙也进不了洞内才对。 而且诛仙古剑和青云山脉数千万年形成的煞气相连,甚至已经合为一体。谁人能在没有任何惊动的情况下,取走古剑 按照典籍记载,就算是仙人也不可能抵挡那等煞气爆发吧? 那怎么会不见了,这合理吗? 突然,一个苍老声音从祖师祠堂方向的小路中,从那个方向轻轻飘荡的白色薄雾里,传了出来,带着难以形容的沧桑倦意,有个老人声音道:“师弟,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道玄身子一震,回身望去,只见那条小路上薄雾飘散,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他微弯着腰,似乎岁月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条条如刀刻般的皱纹横在他的脸上,彷佛诉说着岁月蹉跎。甚至连他手中的那把扫把,此刻看来,也如主人一般残旧了。 只是,这老人缓缓走着,到道玄身前六尺处,直直面对着青云门的掌门,天下有数的大神通者。这个微带倦意的老者,慢慢抬头的时候,却赫然有一双清澈逼人的锐利目光,注目前方。 “清晨寒意,倦鸟未起,掌门师兄有意与老朽饮一碗热茶否?” 早晨,青云山上微凉的风轻轻吹着,将一山的薄雾都徐徐翻转,如轻纱飘荡在茂密林间。祖师祠堂之外的三岔路口,道玄和这老者相对而立,在微妙的气氛中对峙着。 沉默片刻,道玄长长叹口气:“好!” 剑,虽然没了,但人还在,那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