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适庸曾以为自己还会再去金陵,只可惜事与愿违,他再未踏出村子一步,而自己为蔡伯准备的那只肥鸡也得以苟活至今。 “嗨,嘿!” 月朗星稀,秋风凉爽,在庭院中练剑的陆适庸略有分神,脑袋里满是金陵府的日子;他清楚记得,只因当时官府迟迟未捉拿到那个“恶毒”的刺客,他与徐延在城中整整住了七日。 就算不能踏出邸店一步,但市井的喧闹声对于这名习惯了蝉鸣与蛙声的少年来说,无异于。 枣木村,对于陆适庸来说,除了练武,全是辛苦。但对于其他村民来说,这里依旧是那个平静的村子,三年来,除了村外五里处莫名死了两个车夫外,附近没再死过人,也算是难得的安平。 村里有一棵枣树,相传已有近百年,其有三四丈高,两三个孩童围绕其下竟不能环抱,生得可谓高大粗壮。正因这棵枣树的缘故,这个村子才得名“枣木”。 村里有民户近两百,算得上金陵城郊较为兴旺的村子,村保名叫李大准,也是村里唯一能够与官吏说得上话的人。正因如此,李大准在村中往往借势欺人,敲诈钱财。 徐延作为村里的“老实人”,自然不会错过巴结这位“大人物”的机会,今日天刚放亮,不得歇息的陆适庸便受到徐延的嘱咐,带着些酒肉前去李大准家,希望今年征收秋税时能够少出一些。 陆适庸站在李大准的宅门前,叩响了铜首门环。 “你小子怎么来了?” 开门的正是李大准,他满脸胡须,衣衫不整,用一双贼目直盯着陆适庸手上的东西,一脸的奸笑。 陆适庸心里自然瞧不上李大准,不过他也不想去招惹这个小人,于是学作徐延平日里的模样,笑道:“家里备了些酒菜,师父特意让我带给大人,还望大人千万不要嫌弃!” 李大准也不礼让,急忙开门将陆适庸引入门内。未等进屋,李大准便在院里的石桌上将竹筐掀开,里面果然尽是酒肉,他的脸上不禁有些恼怒。 陆适庸眼疾手快,急忙将筐内的酒肉拨开,下面果然放着几块碎银,约有三四两。李大准这才转怒为喜,不禁拍着陆适庸的肩头,满意地说道:“老徐忠厚老实,又会打点,日后这村里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他的。” 陆适庸应承道:“承蒙大人照顾,我们才能在此安居,这点心意自是应该的,应该的” “如此,适庸便回去给你师父捎个话,就说我收下了他的心意。” 李大准大笑出来,贪财吝啬的他自然不会回礼,也不愿陆适庸在他家宅院多留片刻。 “小人走了。” 陆适庸一刻也不愿多停留,匆忙告辞,临出门前他看到了门口放着一双精致的绣鞋,如果他没看错,这双鞋应属于村里那位颇有姿色的寡妇。 “服是不服,还要讨打?!” 陆适庸走在路上,没一会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他本不想理会,但是越听越像是顾少炎的声音,于是变了主意,寻着声音跑去。 果然,在那棵枣树下,陆适庸看到了顾少炎,他正与同村的另一位名叫汪盛的少年争吵,这汪盛虽比顾少炎小一岁,但这两年长得飞快,身型竟比顾少炎还大一圈。这段日子两人谁也不服谁,平时在村里没少比试,顾少炎虽是回回不认输,但终究在气力上落了下风。 陆适庸走到二人身前,推开另外几个哄闹的伙伴。令他意外的是,这次顾少炎并没有鼻青脸肿,反而是汪盛气喘吁吁,累得快要站立不住。 顾少炎十分得意,他嘴边叼着一根野草,斜靠在树下,一边轻哼着一边问道:“石头,你还比不比了?” “石头”是汪盛的绰号,是村里的孩童为他起的。 汪盛握紧拳头,狠狠地说道:“休走,今日定要与你分个高低!” 说罢,汪盛怒吼一声,像头大熊一般飞扑过去,看架势似乎要把顾少炎活活撕碎。就在其他孩童惊呼之际,顾少炎却斜身一闪,自汪盛身下溜走,然后猛劈一掌,正打在汪盛的背上。 “啊!!!” 汪盛惨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哀嚎着半天爬不起来。 顾少炎慢慢走到汪盛身边,蹲下身子,陆适庸本以为他会将汪盛扶起,但顾少炎并没有那样做,反而将一只拳头伸到了汪盛的面前,咬牙问道:“服是不服,不服便再吃爷爷的拳头?!” “服了,服了,再不敢与大哥争了!”汪盛哀求着,不时扭动着身子。 陆适庸在顾少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狠辣,这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平日里两人既是好友又亲如兄弟。顾少炎看到了一旁的陆适庸,立刻变换了一副脸色,一边拍打着掌中的尘垢一边走来,得意地拉着陆适庸离开。 “适庸,刚刚哥哥的表现如何?” 顾少炎最终赢得了这场“大哥之争”,脸上自是颇为得意。 “哥哥哥好身手” “今日这是咋了,怎支支吾吾的?” 陆适庸低着脑袋,其实他一眼便看出顾少炎定是习学了武艺,刚刚那身手绝非自己能够领悟出来的。 “以以前怎不见哥哥耍出,不然这段日子咱咱也不会一直忍受‘石头’他们的欺负。” 陆适庸并未说破,他只是低着头,希望从顾少炎的嘴里听到实话。 未料顾少炎微微一怔,神色略有慌乱,忙遮掩道:“以前我是不屑与他搏力,近日被他逼迫得紧,这才无奈使出一两招,将他制服。” 陆适庸本想再问,顾少炎却拍着陆适庸的后背忙说道:“兄弟放心,以后在这村里没人再敢欺负咱俩了!” 顾少炎说得没错,两人时常受到欺负。 陆适庸受欺负完全是因为徐延的缘故,村里人深恨徐延献媚恶吏,故而对陆适庸亦没有多少好感,孩童自然也受到不少影响,纷纷讥骂陆适庸为“阿狗”。而顾少炎则不同,自幼失去亲族的他偏偏争强好胜、性子执拗,身子不算壮实却老是想在村里争做“老大”,所以经常与其他孩童殴斗,大多时候落得个满身肿痛的结果。就算好不容易打赢一回,也多半会被大人指着鼻子诟骂,谁让他举目无亲、无人帮衬呢。 两个少年受到同样的遭遇,自然亲近不少,也便成为了感情深厚的兄弟。 二人走着走着,顾少炎自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有模有样地比划了两下,陆适庸蹲在一旁,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顾少炎绝对练武了。 待顾少炎停下,陆适庸兴奋地站起来,他虽然心中疑惑,但却真心为顾少炎感到高兴,毕竟有了武功,日后自保也有几分把握。 “总有一天,”顾少炎望着天边,眼里满是憧憬,深吸一口气:“总有一天,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把剑,拿着它行走江湖,斩尽恶贼!” 陆适庸望着意气风发的顾少炎,眼里对其十分崇拜,不禁又想起自己练剑习武已超十年,却一直没有一把像样的宝剑在手,每每习剑,徐延总是让他拿着细棍粗枝对着草人比划,就连家里那柄看起来有些锈迹的平剑,徐延也不让他轻易触碰。 “我迟早也要佩持一柄宝剑,仗剑江湖!”陆适庸附和道。 “好!”顾少炎看向一旁满心欢喜的陆适庸,紧紧拉着陆适庸的手,会心笑道:“虽然适庸不会武功,但日后跟随大哥,只要好学勤练,想来亦会增进不少本事,到时我们兄弟二人一边切磋,一边行侠,闯出名堂后就叫‘平湖双剑’,让全天下的恶人闻风丧胆!” “比试归比试,”陆适庸十分欢喜,咧着嘴说道:“到时大哥可不能急恼,再与我厮杀起来!” 顾少炎拍拍胸脯,颇为郑重地说道:“怎么会,只要大哥在,便一直护在你的身旁,又怎忍心去伤害你?!” “那我便跟在大哥身旁,充作助手,帮助大哥成为人人仰慕的大侠!”陆适庸拍手笑道。 顾少炎点点头,他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兄弟二人各执一端: “一言为定!” 二人说罢,一齐将树枝折断,像大侠一般立下了誓言。 顾少炎要去村里买些肉菜,不知为何,这段日子顾少炎不再困于穷苦,反而时常会拿出些铜钱为陆适庸买些胶糖吃。陆适庸对此虽然稍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感谢。 望着顾少炎离开的背影,陆适庸自觉特别踏实,同时也为二人的友情感到幸运。 回到家中,徐延早已做好了饭菜,但心中难以平复的陆适庸根本没有食欲,他不断看向墙上的那柄平剑,幻想着自己手持长剑的模样。 徐延轻易看穿了陆适庸的心思,他轻咳两声,却没有将陆适庸的目光拉回到碗盘上。 “平日练剑总是偷懒,为何今日对这平剑这般喜爱?” 徐延见陆适庸望得痴迷,先轻叹一声,又满是好奇的问道。 回过神来的陆适庸忙将脑袋低下,拿起木箸准备吃饭。 徐延又开口问道:“想要佩剑?” 陆适庸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并告诉徐延自己与顾少炎的约定。 徐延又是一声轻叹,说道:“江湖满是险恶,似你们这般心思单纯,只消两三日便活不成了,还是守在这村子里,做个小民自在。” “小民会受欺负” “那也比在江湖中丢了性命强。” “那师父为何还要我练就这身本事?” 今日的陆适庸格外叛逆,顶起话来就连气势都不禁强了三分。 “教你本事是让你在危急中自保,而不是让你去江湖上逞能!”徐延虽是口气冷淡,但他仍旧抬起木箸,将盘中唯一一块羊肉夹给了对面的少年:“再说,你以为江湖就是那么好混的?” 陆适庸辩驳道:“我与大哥都习学好武艺,自然无人敌得过我们。” 徐延低哼一声,说道:“躲得了明枪,却防不住暗箭,尤其是藏在小人肚腹里的杀招” 陆适庸不能明白其中深意,他仍然时不时瞥向那柄平剑。 “也罢,今夜你我比试一下。” 陆适庸愣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怕了?” 看到徐延不像是在玩笑,陆适庸既兴奋又畏怕,毕竟从小到大他对面从来都是草人,而他也从未见过徐延的剑招。 徐延望着陆适庸,很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最终他将手中的碗箸一放,转身走向墙边,取下平剑放在桌上,对陆适庸说道:“等你何时用右手剑招胜过了我,我便赠你一柄宝剑” “就这也算是宝剑?” 陆适庸指着桌上的平剑,脸上写满了失望。 徐延只顾着笑,不多时再次问向陆适庸:“如何,敢不敢应?!” “这有何不敢的,怕你的不是大侠!” 陆适庸飞速地吃着,他第一次感觉到碗中的麦饭是那样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