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好!” 刚才还满脸鄙夷的众士子为方华欢呼,他们没想到这么个年轻小子竟然还懂利玛窦的逻辑学,并用利玛窦的逻辑打败了利玛窦。 这简直是用魔法干败了魔法。 利玛窦呆呆立在当场,自己竟然在逻辑上输了,但他依旧无法接受上帝不存在的理论。 不是上帝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一定是我学艺不精才让人驳倒的。 利玛窦的思维开始向唯心主义滑坡。 方华看出了利玛窦心里的翻江倒海,知道自己算是赢了这一回合。 现在他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雪浪。 雪浪洪恩正为利玛窦被驳倒暗爽,一对上方华的目光,心里陡然感觉漏跳了一拍。 你不要过来呀! “雪浪大师,”方华开始发问。 “你说,”雪浪的脸微微抽搐。 “请问大师,佛家讲‘万物由心’,阳明学派也说‘无善无恶心之体’,不知这两个心有什么不同吗?” 听到方华不在大谈逻辑学,雪浪一颗提着心也算是放下了。 在贫僧面前谈心学,看我今天不辩死你,雪浪露出标志性的微笑,说道: “并没有什么不同,心乃无善无恶之体,是致良知,也是求天理的根本。” “大师说的好!” “大师说的太棒了!” “大师我要给你生猴子!” “” 现场的诸多王左学派拥趸高声欢呼。 方华自动屏蔽这些干扰,继续发问。 “所以大师也是援禅入儒,或者禅儒同源的支持者了?” “这个当然。贫僧研究过阳明先生的学问,近些年来略有小成。贫僧发现阳明先生之“无善无恶心之体”并非没有根源,根源就是周敦颐先生的“太极本无极”。” “周子说:太极是万物的本源,但它来自‘无极’。‘无极’就是说宇宙最原始时什么都没有。由此可见,‘无’才是宇宙的本原。既然宇宙万物以‘无’为天下之本,又何来善恶,故‘无善无恶心之体’,这与佛家的“万物由心”同源。。” 无论是王左学派,还是佛家,他们的哲学都由‘万物归宿竟是空’来入手,加以解释心的不真实,来否定客观世界的真实,最终推出万物起源都是虚假,都是‘空’。 这就是雪浪厉害的地方,他不但佛学极其精湛,在儒学上也有极高的造诣,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江南士子中有这么高的声望。 但方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开始展开火力,说道: “大师说阳明先生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来源于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又说无是世界的本原。那么请问这‘太极’又是从何而来,难道世界可以无中生有?” 雪浪一愣,是呀!世界难道可以无中生有,自己怎么又没有想到这一点。 就在雪浪发愣的时间,方华继续说道: “所以,太极并不是无,他是存在的,宇宙的本原也不是无,他也是存在的。 宇宙原始状态是混沌的,是为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是为两仪。阴变阳合,而生水、火、木、金、土,是为五行。” 下面的听众听到方华的话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因为这不是方华自己编的理论,而是周敦颐的“宇宙进化论。” 怎么样,跟‘宇宙大爆炸’理论听起来的很像吧。 其实提出‘宇宙大爆炸’理论的也是一个神父。 “所以,雪浪大师,太极不能等同于无善无恶,同样的阳明先生的‘无善无恶心之体’也不等同于佛家‘万物由心’ 阳明先生的原话是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心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为恶是格物。后世的王畿先生只记得这第一句话,才搞出了儒佛同源的误解。” 图穷匕见,方华使出了他真正的杀招,否认儒佛同源。 王左学派和佛家根据王阳明的一句遗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推断出儒佛同源。造成的结果是佛学在士子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而方华今天做的事就是斩断这个联系。 听了刚才利玛窦和雪浪的辩论,他已经明白, 跟不讲逻辑的人辩论,就跟网上和网友辩论一样,最后的结果多半会陷入无休止的胡搅蛮缠。 你想想,你发了一大堆反驳的话,对方网友只回了一个狗头给你。 这还不让你气吐血。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对方的支持者变成自己的支持者,然后用口水淹死他。 “同利神父所说的那样,大师的“万物由心”不但不对,而且与儒家也没有关系。” 方华顿了顿,把目光扫向全场,结束了自己的辩论 “我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嗡的一声,下面的士子陷入巨大的喧哗之中,方华的一席话对他们震动太大。 自王阳明去世,王学分流后,王左学派已经扎根于江南,一方面这为江南地区带来了思想解放,人性回归,经济文化繁荣。 但另一方面,王左学派与佛学的纠缠越来越深,甚至最后把禅、儒捏在一起,搞出了个‘狂禅’。 士子们舍弃现实生活,身份、责任,开始跟和尚一样静坐参禅,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流于浮华空想,虚无主义和非理性主义。 而现在,方华告诉了他们事实,他们一生所学的儒学和佛家没有关系。 士子要想真正寻求致良知,成圣人,还得像他们的前辈一样苦读,不停学习,逃避空想不是一个真正儒生应该所追求的东西。 雪浪面色不霁,他终于知道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以前无论辩论结果如何,无论他是有理还是无理,他都可以利用‘拈花一笑’来对对手进行嘲讽。 因为他有大批的追随者,这些粉丝们天然的认为自己和他们站在一个阵营,会无条件的支持他。 现在方华的一番话已经让这个阵营的根基已经出现了动摇,他还能像以前一样,用神秘的‘拈花一笑’,或者对仗工整的禅语藐视对方的理论吗? 雪浪看着满场迷茫的士子,他对此表示怀疑。 楼下的这场大动静自然也吸引了楼上的注意,国子监张位看到方华接连驳倒利玛窦和雪浪,不由鼓掌叫好。 “此子就是方博谦那个侄子?” 对面的兵部尚书石星颔首笑道:“应该就是此子。” “此子真的没有功名在身?” “应该是没有,不然按照此子的才学,明成兄作为国子监祭酒,不可能不知道的。” “唉,可惜,”张位叹了一口气,说道: “沧海遗珠,这个方县令不当人呀。” “明成兄如若真觉的遗憾,大可让国子监里给他个功名。”石星在旁提醒道。 张位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看了一眼石星,他自是明了石拱辰又是办辩难大会,又是投他所好,不外乎是希望他进阁以后,不要忘了他这个在南京的故人。 他摆了摆手,说道:“拱辰兄说笑了,要这么做的话,外人还不说我以私废公,完全以个人喜好评价诸生。” “怎么会,明成兄为国选士,以免明珠蒙尘,高风亮节,我看谁敢在背后嚼舌头。” 张位想了想,还未下定决心,就看见一个青衣小厮过来敲门。 小厮一脸喜庆说道:“张祭酒,石部堂,小的是魏国公府的家仆,特意来请二位大人去瞻园入席。” 今晚的送别宴由魏国公亲自主持,以表示整个金陵城对于这位未来阁老的重视与殷殷期盼。 “好,那供辰兄请吧。”张位刚起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小厮问道: “小哥,今晚如果本祭酒想多加个位子,不知道国公府方不方便。” 小厮满脸堆笑说道:“张祭酒说的是哪里话,今晚本就是国公爷为祭酒送行,哪有祭酒想加个人不许的道理。” “好,那就请小哥帮我去楼下请一个人。” 张位在小厮耳边轻轻耳语两句,便携手和石星离开了胜棋楼。 一楼正厅。 经过一阵骚乱的现场终于平静了下来,雪浪洪恩放弃了自己以前的所谓‘机锋’,大大方方的表示自己输了。 从心所欲不逾矩,雪浪倒有些大师该有的气量。 “小公子还未请教尊名,”雪浪拱手问道。 “方华,家住上元县衙。” “好,方公子,过几天贫僧一定如约上门求教。” “不敢,不敢,我们相互学习,切磋罢了。”方华假假谦虚道。 “利神父呢?不会不认输吧?”雪浪瞟了利玛窦一眼,倒有点相爱相杀的意思。 利玛窦整理了一下胡乱的大胡子,说道:“玛窦会在南京找个地方住下,安定后一定上门请教。” “利神父还没定下住的地方?” 方华暗喜,这不巧了吗,他赶紧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利神父干脆住我那儿吧。” “啊?” 就在利玛窦犹豫间,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猫着腰,想趁众人不注意从大门溜出去。 “站住!”方华发现了他们的企图,大声呵止道,人群立刻让出一条通道。 徐弘基见偷偷溜走不成,立刻挺直了腰杆,装作玩世不恭的模样看着方华。 我是魏国公府小公爷,我会怕谁。 “刚才是你让人推的我们?”方华的目光穿过人群锁定住他 “是我让人干的,怎么了?”徐弘基做出不服你打我呀的表情。 方华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你知道吗?在我老家,不听话的熊孩子是会被狠狠打屁股的。” 方华的笑像是一把小刀,藏着的刀锋让徐弘基不寒而栗,但他依旧故作镇定的说道: “你想干嘛?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