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覆雪，天寒地冻。 雪已经下得很深了。 妙龄少女穿着白底红领的巫服，戴着古老的青铜面具。 她在凄濛的大雪里，独自跳起了盂魂盆舞。 一种悲怆凄凉的氛围在茫茫雪野中弥漫。 满天蝠妖幻身停在了空中，都看呆了。 从来未见，如此铿锵激越的舞姿！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 飘然出尘，气韵动人。 白雪地里，她一边英姿飒爽地舞着，一边朝着白石仙人靠近。 随着她的舞蹈，她的脚尖在身后画出了一副寒梅图。 “当真新奇！” 蝠翼妖王在空中看迷了眼： “你这个红颜祸水，还真是色艺双绝！” “怪不得把白石迷得神魂颠倒！” 蝠翼妖王看着五世圣女的舞蹈，饶有兴致。 历任圣女都给他跳过舞，但是跳的这么激昂这么新奇的，还是头一个。 “从来没有哪个圣女，能像你这般讨本王欢心。” “就让你多活一会儿吧。” 转眼，一舞终了，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女恰恰停在了白石仙人的面前。 少女看着昔日仙人，倒在泥尘中的落魄模样。 冰雪凝结了他乌黑的发髻，累累伤痕。 他是昔日天界匹敌战神的存在，尊贵无双的白石仙人。 如今，他在雪地上奄奄一息，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白雪，仿佛一朵凄艳的曼陀沙华。 少女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你不是堪比战神的上仙吗？” 她朝他问道，语气中满是心疼： “你怎么连个妖怪都打不过了？” 白石仙人拼命睁开眼睛，他耗干了精血，已经油尽灯枯。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已经看不见了。 他四肢全瘫了，就连听力也出现了障碍。 在一阵阵蜂鸣声中，他隐隐约约听出了唐诗的声音。 四顾茫然，两眼一黑。 他使出浑身力气，吐出两个字： “阿诗……” 青铜面具背后的少女不知是何表情，她全身都开始抽搐起来。 “老白，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心。” “哪怕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我都不该贪心。” “我嘴上说着不再与你梦中相见，其实我心里却是希望的。” “最过分的是，我还隐隐期盼着，你能参加我的及笄礼，你能下凡娶我为妻。” “所以老白，其实最错的是我。” “是我心里的期盼，动了你的心性，乱了你的阵脚。” “所以你才会不顾一切自拔仙骨、堕入凡尘。” “所以，才会有今天惨烈的结局。” “所以，这个错，我得弥补。” “老白你知道吗？世间情爱千千万万，却跳不出三种境界。” “第一种，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二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老白啊，你说你寻了我三万年。既然你对我的感情三万年来一直未曾放下，我们又何必在乎这一朝一暮的欢好呢？” “一直以来，看你高高矗立于云天之上，看你司布漫天星辰，我就该心满意足了。” “老白，若有下辈子，别再为我做傻事。” “不值得。” 这世间江山雪落，无处放任； 而我与你，曾经沧海，已尽缘分。 说完，唐诗突然抬起头，仰天长啸： “黑毛瞎鼠！本尊是南越巫族五世圣女！” “你不是要吃美女吗？” “你放下老白，冲我来！” 闻言，蝠翼妖王有瞬间的呆滞。 她刚刚骂本王什么？ 黑毛瞎鼠？ 不是孽畜，不是臭蝙蝠，不是死妖怪？ 她居然骂本王老鼠？还是瞎了的？！ 她这是对蝙蝠全族的侮辱！ 她好大的胆子！ 蝠翼妖王心头无名火起，顿时朝戴着青铜面具的巫服少女扑去。 “你这么想死，本王就成全你！” “本王定然让你尸骨无存！” “连渣都不剩！” 言毕，妖王的三千幻身便朝着唐诗扑去。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唐诗，张开血盆大口，争先恐后地撕咬着。 “不！——” 血泊中的白石仙人丧失五感、几近昏迷。 他看不见，也听不清。 但他似有所感，心里面忽然撕裂般地疼痛。 他在白雪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双臂无力，一个跟头栽在了雪里。 他在这飘渺的天地间绝望地呐喊着。 如此疾痛惨怛，却又如此无能为力。 “不！” “不……” “……” 在白石绝望的呐喊声中，满天蝙蝠疯狂撕咬着唐诗。 它们吃得津津有味。 蝠翼妖王砸吧着嘴赞叹： “真是美味啊！” “香甜细腻，回味无穷。” 它回头看着在白雪中绝望无助、艰苦爬行的白石仙人，得意笑道： “白石，你爬快点啊！” “你看到了吗？你的女人被本王吃掉了。哈哈哈哈！” “本王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女人！” “一分肥，九分瘦。处子香，诗书味。真是人间尤物。” “看看这炙热的鲜血，香脆的骨骼，纯洁的灵魂。极品！当真是极品啊！” “还有……不对！” 蝠翼妖王突然捂着肚子，惊恐地看着唐诗： “你吃了什么？” “好痛！你到底吃了什么！” “你的肉躯里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灵力！” 浑身鲜血的唐诗突然冷笑了起来： “哈哈哈！瞎眼老鼠！你终于发现了吗？！” 脸上的青铜面具掉落，露出了她皮肤龟裂鲜血密布的脸。 “我自吞了玉骨钗。” “你看见了吗？里面庞大的石骨灵力让我血液沸腾皮肤皲裂！” 蝠翼妖王怎么也想不到，眼前弱质的少女居然会做出这种以命相搏的事！ 鲜血涂满了她的面容，她把自己当饵食，自喂妖王，任凭三千蝙蝠幻身吞食！ 死亡的恐惧支配了蝠翼妖王。 “不！” 惊涛骇浪的灵力在他躯体中奔腾冲撞，让他妖气大乱。他一时支撑不住，从空中摇摇坠下，狠狠撞在雪地里，折断了半边蝙蝠翅膀。 他的血液开始沸腾，皮肤如千年老树般裂出无数沟壑。 梵天莲火的余烬重新燃起。从他的胃里开始，沿着他全身血管经脉，瞬间烧遍它的全身。 “扑”地一声，蝠翼妖王体外的黑毛就烧了起来，它瞬间变成了一个火球。 蝠翼妖王忍着灼烧的剧痛，在雪地里翻滚着，妄图把火扑灭。 可这天外异火岂是凡雪能将之熄灭的？ 唐诗吊着最后一口气，看着被折磨的蝠翼妖王，冷冷笑道： “我们人类虽然弱小，却也不是你们妖族的猎物。你以为人类是你的猎物，今天在本尊眼里，你也不过是本尊的猎物。本尊从来是刀俎，不是鱼肉！你等着魂飞魄散吧！孽畜！” 随着圣女话落，蝠翼妖王体内的舍利圣光开始波动了。佛祖舍利，乃是妖族最大的克星！在圣光照耀下，他的魂魄瞬间便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他连遗言，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从此，世间再无蝠翼妖王。 这祸害了南越数千年，残食了千万万生灵的大妖王，终于消失在天地间，魂飞魄散。 大事已了，心愿达成。 唐诗再也撑不住了。 她早已是强弩之末。 她的身体千疮百孔，她的灵魂残破不堪。 她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她远远朝着老白望了一眼。 他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此刻，白雪覆盖了他的全身。 天地间是如此的宁静。 还好，老白没有死。 这真的是，太好了。 她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真的是，太好了。 有生之年，自己也能做一回大英雄 唐诗盘膝坐下，带血的嘴角微微沁出一抹笑意。 她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 梵天莲火开始焚烧她的身躯。 她盘坐在白茫茫的雪地，仿佛一朵艳丽的火莲花。 唐诗就这么望着昏迷中的白石。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 说来惭愧。 十六年了，她竟没有好好看过他。 年纪小的时候，不敢看。 等年纪大了，又不好意思看。 总有太多事隔在他们之间。 而此刻，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看他了。 他可真白啊！ 他可真俊啊！ 这可是她今生明媒正嫁的夫君呢。 他的眉毛真好看。 他的眼睫也很好看。 他的鼻梁更好看。 就连他的嘴唇，也好看。 还有他的手，他的肩，他的背，他的腰，他的腿，他的脚，真的是好看到了她的心坎里去。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看他， 便觉得他愈发的好看了。 唐诗微微笑着，对自己说道： 老白，这辈子虽然短暂，但却已经是我最圆满，最幸福的一辈子了。 老白，我们的缘分，下辈子再续吧。 下辈子，你可要早点来见我。 我依旧要做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一个小妾也不让你纳。 我们要青梅竹马地长大。 然后一起慢慢变老。 这辈子，你要好好活下去。 带着我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你不用着急。 我会在奈何桥一直等你…… 哦，不。 我在瞎说什么呢。 我竟然忘了。 我的魂魄要蒸发了，我已经没有来世了。 老白，忘了我吧。 ………… ………… 凄濛风雪中，火莲花灼灼燃烧。 突然，佛光一现。 圣女的灵魂便被蒸成了一缕青烟，在风雪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