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根仙骨被拔除的时候,剧痛袭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磅礴的灵力开始暴走,身上的灵铐被冲击得哐当作响、疯狂乱舞。 为了缓解身体的痛苦,白石仙人想起了他和阿诗的第一次: 那是大藏山下一片绿油油的芦草荡,很美。 那时候他还是一块泥沼中的石头。他还未修出人形,他不能说,也不能动。 他的身体埋在泥土里,只露出白白的一角。 那只燕子从天上飞过,她看见了泥水中的他。 她拼了命,想要把他从泥水中弄出去。她用嘴衔,她用翅膀拍,她用小脑袋顶。燕子打湿了羽毛,满身泥污,最终,她也没有成功将他从泥水中弄出去。 燕子跟他一起摔在泥水里。 燕子看着他说,他是一块美玉,不应该陷落在尘土中。 那时候燕子流下一滴泪,落在石头上。 从此,他的石心便开了一朵花。 ——第二根仙骨被拔除的时候,白石仙人痛得无法呼吸。他的灵力开始崩溃,灵铐被冲击出无数的裂痕。 为他掌刑的绿石仙官,再也绷不住脸上的冷峻: “哥哥,你痛吗?痛就喊出来吧。” 绿石仙官的手在颤抖。 白石仙人浑身冷汗,他不停战栗。 他不是不想喊,他喊不出,他已经痛得没有力气喊了。 兄弟连心,绿石仙官能感应到白石仙人身上承受的滔天剧痛。 四万年前,他们同矿伴生,对彼此无比熟悉。他们一起在泥塘中等待阳光,一起修出人形,一起踏入仙界。现在,由自己亲手为兄长拔除仙骨,也算是有始有终。 哥哥的仙骨只能由弟弟拔! 命运,还真是残酷。 “哥哥,你好狠啊。” “仙骨生生从你的琵琶骨上拔除,你得多痛啊!” “哥哥,你何苦这样虐待自己?” 白石仙人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是啊。剥皮、抽筋,世间这些刑罚之酷烈,皆比不过拔骨之痛。 这痛楚断修为、乱灵力、伤魂魄、碎神格。 就像万年古树被生生砍断了主干。 他痛,但他不怕,更不悔。 “哥哥,你好傻啊。你本是石头,你在泥塘里修炼了一万年,才修炼出了人形。又修炼了三万年,你才修炼出三根仙骨。而今,为了一个凡间女子,你就要废弃整整四万年的修为、自毁仙身!” “哥哥,你告诉我,男女情爱究竟是什么啊?!” “明知前方是一场劫难,你还慷慨以赴!” 绿倌儿稚气的脸上万分困惑,卧蚕眉上似有千千个结。 白石仙人多想回答胞弟的提问,但是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哈,哥哥!我知道了!” “世间最凶猛的毒药,果然是男女情爱啊!” ——第三根仙骨被拔除的时候,白石仙人修为尽废,神格崩碎。排山倒海的灵力彻底暴走,将灵铐冲击成了齑粉。 白石仙人躺在血泊中,蜷缩成一团,不停抽搐。 他的五感已经麻木,他已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 他就那么躺在血泊里,眼前一片漆黑。 就像他在大藏山的泥塘里被污泥包围的那一万年。 那一万年,他还是块石头。他身处黑暗,不见光明。 直到那只燕子顶着满身的泥水,不惜弄断尾羽,将石头翘出了泥塘。 就在石头照到阳光的那一瞬间,他开启了灵智。 他很不能理解这只萍水相逢的小燕子。 她每天不干正事。 大藏山里,别的燕子都忙着衔草造窝。 她却用清水将他这块石头清洗干净,让他吸收日月灵光。 她还天天飞行千里,到瑶池为他偷取灵露。 从来浑浑噩噩活着的他,突然就很想修出人形。 修出人形,他就可以问问她: 别的燕子,窝都造好了,蛋都下了好几个了,你整天围着我一块破石头想干啥? 想跟我生蛋吗? 你没窝没蛋,等到凛冬来临,你怎么办? 你不怕冷吗?你不怕死吗? 不过,你也不用怕。 待我修出人形,我帮你造一个燕子窝。 造一个大大的燕子窝,可好? 也许是白石天赋异禀,仅仅是喝了一个月的灵露、晒了一个月的灵光,白石就化出了人形。 嗯,还真是一个美男子。 那一天,白石好开心。 他跑出去找她,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她。 他跑过泥塘,跑过枫树林,跑过四叶草地,却都寻不见她的身影。 他找遍每一处杨柳枝,每一寸青草地,每一丛覆盆子。 偏偏不见,她的踪迹。 万里无云万里天,他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他找了她十天十夜, 直到他在蝙蝠洞前的草地上找到了一瓣荷花,荷花瓣里装着瑶池灵露。 他顿感不详,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处蝙蝠洞。 地上,落着一大片燕羽。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大片燕羽。 良久,他解释道: “没想到,燕子也会换毛。” “小燕子,等你换好新毛,一定要赶快回来。” “回来看看我变成人的样子。”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于是,白石守着那片泥塘,一直在等那只燕子。 稻花落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荷花落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桂花落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雪花落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他等过春天,等到夏天;等过秋天,又等到冬天。 他等了一年,等了两年,他等了十年,等了二十年。 最后,他足足等了一万年。 直到修出第一根仙骨。 他终于承认,他再也等不到她了。 他天生不过一块石头,在泥塘里浑浑噩噩过了一万年。 却在遇见她的那一日开启了灵智。 又用了一个月,便修出了人形。 她到底去哪儿了? 她为什么不回来? 他多想告诉她,我会帮你造一所大房子,让你不被风吹不被雨淋。让那些嘲笑你的燕子都羡慕死。 他多想告诉她,你的灵露我会还你的,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这块石头从不欠人情。 他多想告诉她,你别怕,那些可恶的蝙蝠,我会帮你打跑的。我有很硬的石头拳。 最后,他还想问问她,人人都以为我是块破石头,你怎么看出我是块美玉的?! 只是上一世,一句话也未能跟她说,一件事也未能帮她做。 只有来世,拔骨还你。 --------------------